黑风寨的硝烟散尽,已过了旬日。兰若寺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虽伤了元气,但总算缓过一口气来。日子便慢了下来,不再是刀光剑影的紧绷,而是转入了琐碎而坚韧的修复与重建。
再大的风波过后,生活总要继续,柴米油盐里自有真味。这鬼蜮深处的兰若寺,竟也如此。
山门外的狼藉已清理了大半,破碎的结界在聂娘娘(聂小倩)主持下,由几位精通阵法的老鬼带着鬼卒,一砖一瓦、一符一咒地重新勾勒。进度不快,但扎实。寺内破损的殿宇也在修缮,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混合着鬼匠的呼喝,反倒给这死寂的寺院添了几分生气。
林曦(林寒)的魂体在丹药和灵泉的滋养下,已恢复得七七八八。那场恶战,虽凶险,却也像一次淬炼,让他对自身力量,尤其是对“奇点”与星钥的掌控,更精进了一层。如今他魂体凝实,气息内敛,静坐时周身有淡淡星辉流转,与这寺中精纯的阴气水乳交融,自成一格。
他依旧住在“听雨轩”。轩外几丛鬼竹,经了风雨,越发青翠欲滴。聂娘娘遣来的小鬼仆,是个叫“墨点儿”的小机灵鬼,每日按时送来汤药、净水,有时还有一小碟用阴间特有的“忘忧草”嫩芽拌的、爽口的小菜。林曦起初推辞,聂娘娘只淡淡一句:“你为寺中出力,这是应得的。” 他便也不再客气。
日子闲适,他便常在寺中散步。看老鬼匠如何用阴火熬制修补梁柱的“胶漆”,看鬼婆婆坐在廊下缝补那些被煞火灼破的幡旗,针脚细密得很。也去看那棵枯死的银杏树,树下新翻的土里,竟被哪个有心的小鬼种了几株喜阴的“萤光菇”,夜里发出幽幽的蓝光,倒也别致。
聂娘娘依旧忙碌,但不再像从前那样终日冷着脸。她时常会来听雨轩坐坐,有时是商议防务,黑风寨虽退,探子却活动频繁,需得防范;有时是拿来几卷寺中收藏的、关于幽冥地府或上古秘闻的残卷,与林曦一同参详,试图从中找到关于阴阳簿、归墟魔劫的更多线索;更多的时候,并无甚要紧事,只是泡一壶用“寒潭冥叶”煎的茶,对坐闲谈。
这茶色如琥珀,入口极苦,细品却有一丝回甘,能宁心安魂。聂娘娘煮茶的手法娴静优雅,斟茶时袖口露出的一截皓腕,白得有些透明。她的话不多,常是林曦说起些穿越各界时的见闻趣事,她静静听着,偶尔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眼眸便如春水般漾开柔波。有时林曦沉默,她也不觉尴尬,只看着轩外细雨,或是案上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气氛安宁得让人心静。
一次,林曦说起在某个小世界,见过一种会模仿人言的鸟儿,学得惟妙惟肖。聂娘娘听了,忽然道:“早年寺里也有只鹦鹉,是……宁公子带来的。”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极寻常的旧事,“后来,飞走了。” 再无下文。林曦却从中听出了百年的沧桑与物是人非。他不再问,只将杯中苦茶一饮而尽。
又一日,林曦在翻阅一本关于魂魄修炼的古籍时,遇到几处疑难。聂娘娘来看见,便移步近前,俯身指点。她发间淡淡的、如同月下寒梅般的冷香,似有若无地飘入林曦鼻息。她的手指点着书上的古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泛着珍珠似的光泽。林曦一时有些出神,直到她抬起眼,疑惑地看他,他才慌忙收敛心神,暗骂自己定力不足。
情愫这东西,便如春雨润物,悄无声息。不在轰轰烈烈,而在这些日常的琐碎里,在一个眼神,一次无言的并肩,一回指尖不经意的轻触间,悄然生长。两人都心照不宣,谁也不去点破。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局下,这份悄然萌动的情意,显得格外珍贵,也格外脆弱。
白狐洞的月华夫人和枯骨道人也派人送来了谢礼和一些打探到的、关于黑风寨及其背后势力的消息。聂娘娘依礼接待,宾主尽欢,但关起门来,与林曦分析,形势依旧不容乐观。黑山老妖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那“幽冥血河”更是神秘莫测。所谓的联盟,也多是利益结合,根基不稳。
这一日,天阴阴的,似要下雨。聂娘娘与林曦在大殿偏厅,对着一张简陋的周边地形图,推演黑风寨下次可能进犯的路线。说到紧要处,两人靠得极近,林曦甚至能数清她低垂的眼睫。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喧哗。两人出门一看,却是几个巡山的小鬼,押着一个捆得结结实实、尖嘴猴腮的灰衣人回来,说是抓到了一个黑风寨的探子。
那探子吓得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求娘娘饶命。聂娘娘面无表情,只吩咐:“带下去,仔细审问。”
林曦看着被拖走的探子,眉头微蹙:“看来,他们并未死心。”
“嗯。”聂娘娘望着灰蒙蒙的天际,轻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片刻安宁,怕是偷来的。”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回到偏厅,案上的茶已凉了。聂娘娘重又坐下,却没了方才讨论军务的凝肃,只默默拨弄着腕上一串看不出材质的、颜色沉黯的念珠。
“林公子,”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若……若有一天,这兰若寺真的守不住了,你……当如何?”
林曦心中一震,看向她。她并未看他,依旧低着头,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无助。
“我不会让它守不住的。”林曦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聂娘娘抬起头,眸中有什么情绪飞快闪过,是惊讶,是触动,亦或是一丝……安心?她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何必……连累你。”
“不是连累。”林曦看着她,目光坦诚而坚定,“是我自己的选择。”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终于落了下来,敲打着屋檐,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时,墨点儿端着两碗新煮的、热气腾腾的“安魂羹”进来,打破了这微妙的静谧。羹是用寺后寒潭里的“银鱼”和几种安神的草药熬成,乳白色的汤,香气扑鼻。
聂娘娘接过碗,小口喝着,热气氤氲中,她的脸颊似乎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红晕。林曦也低头喝羹,只觉得这平日喝惯了的羹汤,今日似乎格外暖胃暖心。
雨声潺潺,偏厅内灯火昏黄,两人对坐喝羹,一时无话,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温馨与安宁流淌其间。外界的风雨、未卜的前路,仿佛都被这碗热羹、这场夜雨暂时隔开了。
乱世之中,能有一隅安心之地,有一人可相对而坐,便是莫大的福气了。
至于将来……那就将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