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葬神山谷那凶险万分的空间裂缝,林曦(林寒)踏入了一片与幽冥界截然不同的天地。甫一落地,浓郁到化不开的天地灵气便包裹而来,带着草木的清新、百花的馥郁,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涤荡魂髓的灵秀之气。天空是清澈的蔚蓝,缀着几缕轻纱似的白云,日光和煦,洒在身上(魂体)竟有种暖洋洋的舒适感,与幽冥的阴寒死寂判若云泥。放眼望去,层峦叠翠,飞瀑流泉,奇花异草漫山遍野,亭台楼阁掩映在云雾缭绕的山峦之间,雕梁画栋,精致非常,俨然一派世外桃源、神仙洞府的景象。
这便是青丘吗?狐族的故乡,小谢魂牵梦萦的归处?
然而,林曦心中却无半分踏入仙境的喜悦,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违和感与警惕。曹雪芹写大观园,极尽铺陈其富贵风流,却于字里行间暗藏“悲音”与“虚象”。此刻这青丘胜景,在他眼中,亦如是。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那灵气虽盛,却过于温顺平和,缺乏自然应有的野性与生机勃发之力;那景色虽美,却像是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反而失了天然意趣。更让他不安的是,怀中小谢的那缕残魂,在进入此界后,非但没有显露出归乡的激动与安宁,反而传递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波动——有熟悉,有悲伤,有恐惧,甚至有一丝……排斥?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他收敛全身气息,将魂体波动降至最低,如同滴水入海,悄然隐匿在一处繁茂的花丛之后。魂力感知如同无形的触角,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蔓延开去。远处那片宫阙楼台,气象万千,隐隐有强大的阵法波动守护,应是青丘狐族的核心聚居地。山间有灵狐嬉戏,皆毛色光洁,灵性十足,但它们的眼神,却少了几分狐族应有的狡黠灵动,反而透着一种被驯化后的温顺与……一丝难以察觉的麻木?偶有化作人形的狐族男女经过,男的俊美,女的娇媚,衣饰华美,谈笑风生,一派祥和。可林曦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笑容底下,似乎都藏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忧愁,眼神深处,缺乏真正的神采。
“这位道友,面生得很,不知从何而来?在我青丘地界徘徊,所为何事?”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曦心中一惊,他竟未察觉有人靠近!缓缓转身,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道袍、手持拂尘、面容清癯、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含笑看着他。老者气息渊深似海,竟是一位修为极高的狐仙!但更让林曦心惊的是,这老者看似温和,眼神却深邃如古井,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
林曦心念电转,拱手施礼,神色从容:“晚辈林曦,乃一介散修,游历四方,误入宝地,惊扰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他刻意模糊了来历,并将自身魂力模拟成略带妖气的修行者气息,虽未必能完全瞒过对方,但至少不显得过于突兀。
老者抚须一笑,目光在林曦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他怀中(小谢残魂所在)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色,随即恢复如常:“原来是林小友。老朽胡清源,忝为青丘外事长老。小友既能穿过界障至此,便是有缘。我青丘好客,小友若不嫌弃,可随老朽前往‘忘忧居’稍作歇息,也让老朽略尽地主之谊。”
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林曦暗忖,对方修为高深,此地又是对方地盘,贸然拒绝反而不美,不如顺势而为,也好探听虚实。便道:“如此,便叨扰前辈了。”
“请。”胡清源拂尘一摆,在前引路。
一路行去,但见瑶草奇花不绝,灵泉叮咚作响,仙鹤翩翩,瑞兽徜徉,果然是好一处洞天福地。胡清源沿途为林曦介绍风物,言谈风趣,见识广博,对林曦提出的关于青丘历史、风土的问题对答如流,滴水不漏。然而,林曦心中的疑窦却越来越重。这青丘,美则美矣,却总给人一种“隔”的感觉,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一切景象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柔光。而且,他隐隐感觉到,有一股极其隐晦、却庞大无比的意念,如同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青丘界,监视着一切。这意念并非恶意,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感,令人不安。
更让他警惕的是,小谢的残魂,在接近那片核心宫阙时,悸动得越发厉害,传递出的恐惧感几乎要满溢出来。这绝不是一个游子归乡应有的反应!
途中,他们遇到一队巡逻的狐族卫士,皆身着制式银甲,气息精悍,纪律严明,见到胡清源纷纷恭敬行礼,但对林曦这个陌生人,只是淡淡一瞥,眼神冷漠,并无好奇。这严密的戒备,与表面的祥和格格不入。
忘忧居是一座建在悬崖边的精致楼阁,云海在脚下翻腾,景色壮丽。胡清源屏退左右,亲自为林曦沏上一杯香气四溢的灵茶。茶汤碧绿,灵气氤氲。
“林小友似乎心事重重?”胡清源抿了一口茶,状似无意地问道。
林曦心中凛然,知道对方在试探,便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说道:“不瞒前辈,晚辈游历至此,实为寻人。”
“哦?所寻何人?”
“一位故人之后,名曰小谢。听闻其祖上出自青丘,特来寻访,以期送其魂归故里。”林曦紧紧盯着胡清源的反应。
听到“小谢”二字,胡清源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惋惜,似追忆,更有一丝……警惕?但他很快便掩饰过去,淡然道:“小谢?此名在青丘倒不陌生。百年前,确有一支狐族血脉,其女名唤小谢,天资卓越,却因情劫,执意前往下界,自此音讯全无,族中皆以为其已陨落。小友竟知其下落?”
林曦心中一震,对方果然知道小谢!而且似乎对其往事颇为了解。他按捺住激动,沉声道:“晚辈机缘巧合,偶遇小谢姑娘一缕残魂,受其托付,特来送归。不知其亲族可尚在青丘?”
胡清源沉默片刻,长叹一声:“造化弄人。小谢那一支,因其当年之事,早已没落。其直系亲族,如今……唉,恐怕也已零落殆尽。小友这份心意,恐怕要落空了。”
落空了?林曦心中疑云更甚。小谢残魂对青丘的反应如此剧烈,这胡长老言语又闪烁其词,其中必有蹊跷!他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中,眼前这仙气缥缈的青丘,底下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
就在这时,阁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和少女的嬉笑声。只见几位衣着华丽的狐族少女袅袅娜娜地走来,为首一位身着粉衣,容貌娇艳绝伦,眉眼间竟与小谢有五六分相似!她看到胡清源,甜甜地叫了声:“清源爷爷!” 目光落到林曦身上,闪过一丝好奇,随即嫣然一笑,百媚横生。
胡清源笑道:“这是族中小辈,名唤胡灵儿。灵儿,这位是林曦林公子,是咱们青丘的客人。”
胡灵儿上前盈盈一礼,声音如出谷黄莺:“灵儿见过林公子。” 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纯净而活泼,与周遭那些狐族隐隐的沉闷感截然不同。
林曦还礼,心中却是一动。这胡灵儿……似乎有些特别。而且,在她出现的瞬间,怀中小谢的残魂,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疑惑的共鸣波动!
胡清源将林曦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对胡灵儿道:“灵儿,带你这些姐妹去别处玩吧,莫要打扰我与林公子叙话。”
胡灵儿乖巧应声,带着众女离去,临走前又回头看了林曦一眼,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待她们走后,胡清源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曦:“林小友觉得,我青丘如何?”
林曦沉吟道:“钟灵毓秀,仙家福地,名不虚传。”
“呵呵,”胡清源轻笑,“福地固然是福地,只是……再美的景致,看久了,也难免单调。更何况,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忘忧’之地。” 他话中有话,目光似乎穿透楼阁,望向了青丘的深处。
林曦心中警铃大作。这青丘,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小谢的归乡之路,恐怕比想象中更加曲折诡异。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座“大观园”,看似花团锦簇,内里却可能早已是千疮百孔。而自己,这个手持“风月宝鉴”的局外人,能否照见这幻梦下的真实?又该如何在这真真假假中,完成对小谢的承诺,并找到自已的归途?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