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倏忽而过。青丘上下,张灯结彩,一派庄严肃穆景象。百年一度的祭祖大典,乃是狐族头等盛事。据邋遢道人所言,此乃惯例,亦是规矩彰显之时,所有狐族,无论尊卑,皆需至“祖狐殿”参与祭祀,缅怀先灵,聆听“老祖宗”训诫。届时,核心区域守卫虽增,但禁地边缘反而会因力量抽调而出现短暂的空隙,正是行动良机。
林曦(林寒)表面平静,暗中已与邋遢道人详细推演了计划。他需在大典进行到关键处、众人注意力最为集中时,悄然离席,凭借道人给予的秘符与路线图,潜入禁地边缘那处隐秘所在,取回信物。此事关乎能否揭开小谢冤屈、动摇当前统治根基,成败在此一举。
大典当日,晨曦微露。林曦作为贵客,被引至祖狐殿外广场的观礼席。广场以白玉铺就,广阔无比,中央矗立着一尊巨大的九尾天狐石像,栩栩如生,威严肃穆。四周旌旗招展,身着盛装的狐族子弟按品阶列队,鸦雀无声,气氛凝重。胡清源长老身着紫色祭袍,神情庄重,立于殿前高台。昆仑墟玄诚子道长亦在贵宾席首位,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江湖儿女总在盛大场合下,面临情义与命运的残酷抉择。此刻,林曦置身于这狐族盛典,心中亦是一片肃杀。他目光扫过人群,寻找着胡灵儿的身影。终于,在靠近高台的女眷队列中,看到了她。
今日的胡灵儿,身着繁复华丽的祭服,头戴珠冠,妆容精致,更衬得容颜绝丽,不可方物。然而,在那华服重饰之下,她的脸色却略显苍白,眼神低垂,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与不安,与周围那些面带虔诚与荣耀之色的狐族贵女格格不入。林曦心中微痛,知她今日亦肩负着“表演”的重任,且身处漩涡中心,压力巨大。
吉时已到,钟鼓齐鸣。祭祀仪式开始。胡清源长老主持祭礼,声音洪亮,诵读祭文,歌颂祖德,祈求狐族昌盛。台下万千狐族齐声应和,声震云霄。整个过程繁琐而庄严,充满了古老的仪式感。
林曦无心细听祭文,全神贯注地感应着周围气息变化,计算着时机。他注意到,玄诚子道长偶尔会将目光投向禁地方向,眉头微蹙,似有所感,却并未有任何举动。胡清源则始终气度沉凝,掌控全场。
祭文诵读完毕,便是献舞环节。此为祭典高潮,由族中选出最具灵性、舞艺最高的女子,向先祖献舞,以示虔诚。今年献舞者,正是胡灵儿。
乐声起,空灵悠远,不同于宴席上的华丽,更添神圣意味。胡灵儿缓步走至广场中央,对着祖狐石像盈盈下拜。起身时,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不安竟奇迹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与空灵。
舞起。没有羽衣的绚烂,没有过多的技巧炫耀,只是一袭素白祭服,随着乐声缓缓起舞。她的动作舒缓而庄重,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回眸,都仿佛在与冥冥中的先祖沟通。舞姿中蕴含的不再是取悦众人的媚态,而是一种对血脉根源的追溯,对族群命运的思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与质问。
林曦看得怔住了。这一刻的胡灵儿,洗尽了铅华,褪去了伪装,展现出一种震撼人心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美与力量。她不再是被操控的傀儡,而是有了自己的灵魂与意志。这舞,是祭舞,更像是她无声的呐喊与抗争!
舞至酣处,胡灵儿仰望祖狐石像,眼中竟有泪光闪烁。她张开双臂,如同要拥抱什么,又似在祈求什么。乐声渐息,一舞终了,她缓缓跪伏于地,久久不起。
全场寂静。片刻后,才爆发出雷鸣般的赞叹与掌声。连胡清源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与欣赏,玄诚子道长更是微微颔首。
然而,就在这万众瞩目、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异变突生!
祖狐石像那双原本石质的眼睛,竟突然爆发出两道璀璨夺目的红光,直射跪伏在地的胡灵儿!同时,石像手中捧着的一颗原本黯淡无光的石珠,也骤然亮起,散发出柔和却威严的白光,将胡灵儿笼罩其中!
“祖狐显灵!”
“天佑我族!”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众狐族又惊又喜,纷纷跪拜。
胡清源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与……惊怒?他快步上前,似要查看。
玄诚子道长亦霍然起身,目光锐利地盯住石像与胡灵儿。
林曦心中巨震!这绝非寻常!邋遢道人未曾提及此种异象!是计划有变?还是……胡灵儿身上有什么引发了祖狐石像的共鸣?他猛然想起,小谢亦是嫡系,胡灵儿作为其血亲,或许血脉中隐藏着某种特质!
此刻,全场注意力都被这“神迹”吸引,正是行动最佳时机!但胡灵儿身处白光之中,情况不明,他怎能放心离去?
王度庐式的悲剧冲突于此显现:一边是关乎大局、稍纵即逝的行动良机;一边是身处险境、令他心生牵挂的女子。情义两难!
就在林曦内心激烈挣扎之际,笼罩胡灵儿的白光中,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与求助的神念,直达他的脑海:“林公子……救我……石珠……有诈……”
是胡灵儿的声音!她察觉到了危险!
林曦再无犹豫!侠义之心压倒了对计划的权衡!他身形一动,便欲冲向广场中央!
“放肆!何人敢惊扰祭典!”胡清源厉喝一声,袖袍一拂,一股磅礴法力已向林曦压来!他早就暗中留意着这个不安分的“客人”!
与此同时,玄诚子道长却突然出手,一道清光拦住胡清源的法力,沉声道:“胡长老且慢!此事蹊跷,祖狐显灵,乃吉兆,何必动武?且看分明!”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的阻滞,林曦已化作一道流光,冲至胡灵儿身边!他感到那白光中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吸摄之力,并非庇护,而是要吞噬胡灵儿的魂源!而那石珠,正是一切的关键!
“破!”林曦并指如剑,混沌星辉凝聚,直点那颗发光的石珠!他不敢动用“奇点”全力,恐引发不可测之后果,只以星钥之力相抗!
嗡!石珠剧震,白光摇曳!胡灵儿闷哼一声,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大胆狂徒!竟敢亵渎圣物!”胡清源大怒,挣脱玄诚子的阻拦,全力一掌向林曦拍来!掌风凌厉,蕴含法则之力!
玄诚子眉头紧锁,并未再阻拦,似在观察。
林曦腹背受敌,既要抵挡石珠吸力,又要应对胡清源含怒一击,形势危急!他猛地将胡灵儿护在身后,魂力爆发,硬接胡清源一掌!
轰!气劲交击,林曦身形剧震,喉头一甜,魂体几乎涣散!但他半步未退!同时,他感到怀中那缕小谢的残魂,因接近祖狐石像与胡灵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股悲愤不甘的意念涌入他的魂海!
“姐姐……” 白光中的胡灵儿,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看向林曦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复杂的情绪。
借着这股共鸣之力,林曦福至心灵,不再硬抗石珠,而是引导小谢残魂的意念,混合自身魂力,化作一道无形的冲击,直刺石珠核心!
“咔嚓!” 石珠发出一声脆响,光芒骤熄!笼罩胡灵儿的白光瞬间消散!她脱力软倒,被林曦一把扶住。
祖狐石眼红光亦随之黯淡,恢复石质。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胡清源脸色铁青,死死盯着林曦和瘫倒在他怀中的胡灵儿,眼中杀机毕露。
玄诚子道长则目光深邃地看着林曦,又看了看石像,喃喃道:“竟能引动并中断祖狐印记……此子……还有这女娃的血脉……”
林曦揽着虚弱的胡灵儿,感受到她身体的微颤与完全的信任依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他知道,自己彻底站在了青丘统治阶层的对立面。计划已败露,退路已断。
但,他并不后悔。
他抬头,毫无畏惧地迎上胡清源冰冷的目光,沉声道:“胡长老,这‘祖狐显灵’,恐怕并非吉兆吧?若非晚辈及时出手,灵儿姑娘恐已遭不测!青丘祭祖大典,竟暗藏如此杀机,不知长老作何解释?”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众狐族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胡清源勃然大怒:“黄口小儿,血口喷人!分明是你扰乱祭典,亵渎圣物,还敢在此妖言惑众!来人!将此獠与这勾结外敌、引发异象的孽女拿下!”
数道强大的气息瞬间锁定林曦与胡灵儿!
情势,一触即发!
林曦紧紧握住胡灵儿冰凉的手,低声道:“别怕。”
胡灵儿仰头看着他坚毅的侧脸,眼中泪光闪烁,却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刻,无关计划,只为心中道义与那悄然滋生的情愫。纵然前方是龙潭虎穴,万丈深渊,他亦无悔携手共赴。
悲情英雄主义,在这一刻,于这青丘祭坛之上,绽放出凄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