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镇“珍珠劫”的闹剧,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世俗的虚荣与人性的弱点,也意外地指明了方向。林曦与阿娜尔带着关于海外荒岛海域异动的线索,继续向西北行进,目标直指“墟寂之眼”的边缘地带。星晷古道的感应在此区域变得微弱而紊乱,时空的稳定性似乎在下降,预示着他们正在接近那片禁忌的区域。
行程数日,他们抵达了一座名为“文枢城”的古城。此城并非通都大邑,却以书院林立、文风鼎盛而闻名遐迩。城中最高学府“明道书院”,更是天下学子向往的学术圣地。时值深秋,梧桐叶落,青石板路洒满金黄,更添几分书卷气息。城中行人多着青衿,步履从容,交谈间引经据典,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墨香与思辨的味道。
他们寻了一间临近书院的客栈“集贤居”住下,打算稍作休整,并看看能否在书院藏书中找到关于西北险地、乃至“墟寂之眼”的只言片语。安顿下来后,阿娜尔对这座充满文化气息的城市颇有好感,林曦则更关注此地精神气运的流转。他能感觉到,文枢城上空凝聚着一股纯正而活跃的“文气”,与星晷古道中维系文明传承的微弱支脉隐隐共鸣,这是一处人文精神的节点。
然而,看似平静的学术殿堂下,亦有暗流涌动。入住当晚,便听得客栈中几位书生模样的客人激烈争论,焦点集中于书院近日发现的一批疑似上古失传的竹简“《归藏易疏》”。一方认为此乃重大发现,可补上古易学之缺,另一方则斥为后人伪作,哗众取宠。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
次日,二人至明道书院拜访。书院依山而建,亭台楼阁,古朴庄严。出示了游学文书(林曦早备有此类身份),得以入内观书。藏书阁内,浩如烟海。林曦魂力微感,很快锁定了几部涉及星象、地理的古奥典籍,潜心查阅。阿娜尔则好奇地浏览着经史子集,感受着浓厚的学术氛围。
正当林曦于故纸堆中捕捉到一丝关于“墟寂之眼”周边存在“时空涟漪”的模糊记载时,藏书阁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清癯的老先生(正是书院山长,顾炎亭先生)正与一位衣着华贵、气焰嚣张的中年官员(乃州府派来的学政,姓胡)对峙,周围围满了忧心忡忡的师生。争论的焦点,正是那批竹简《归藏易疏》。
胡学政手持一纸公文,厉声道:“顾山长!此批竹简,经省城几位耆老鉴定,断为伪作!内容荒诞,淆乱经义!上峰有令,即刻封存,不得传播研讨,以免误导学子,败坏学风!你为何抗命不遵?”
顾山长虽年迈,却脊梁挺直,朗声道:“胡大人!学术真伪,岂能凭一纸公文、数人之言而定?此简虽有待考证,然其辞古奥,义理精深,纵非上古真迹,亦必是前贤心血!我书院秉承‘疑则阙疑,不盲从,不轻废’之训,正当组织师生,博采众议,深入辨析,方是治学正道!岂可因噎废食,一味封杀?”
“荒谬!”胡学政拂袖怒道,“尔等书生之见!若是邪说流传,动摇根基,谁担当得起?速将竹简交出封存,否则,休怪本官奏请朝廷,查封书院!”
气氛顿时紧张。不少学子面露愤慨,却敢怒不敢言。林曦冷眼旁观,魂力微扫,便知那胡学政气息浑浊,心术不正,其刁难恐非纯为学术,或有私怨或政治目的。而那批竹简,虽年代未必如宣称那般古老,但林曦感应到,其上确实凝聚了一股精纯的思辨之力,蕴含着对天地变化、宇宙规律的深刻探索,并非胡言乱语,其部分关于“气机流转”、“时空维度”的论述,甚至隐隐暗合星晷之道。
阿娜尔悄声问:“林曦,那竹简真是假的吗?”
“真伪之辨,有时不在年代,而在其理。”林曦淡淡道,“堵人之口,易;服人之心,难。此乃大道之争。”
顾山长面对压力,毫不退缩,慨然道:“我明道书院立院三百年,历经风雨,靠的便是这‘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的精神!今日若迫于权势,封禁学术,无异自毁根基!老夫宁丢这顶乌纱,也绝不做这千古罪人!竹简,一片也不交!”
“你……你好大的胆子!”胡学政气得浑身发抖,眼看就要下令拿人。
就在这时,林曦缓步走出人群,对顾山长与胡学政微微一揖,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二位且慢。在下游学四方,于古籍鉴定略知一二。可否容我一观竹简?或可提供一孔之见。”
众人目光顿时聚焦于他。顾山长见林曦气度不凡,眼中一亮:“阁下是?”
“山野闲人,姓林名曦,偶涉经籍。”林曦道。
胡学政不屑道:“哪里来的狂生,也敢妄议?”
林曦不以为意,目光扫过竹简(已被顾山长命弟子取出部分),魂力微动,已将其内容、材质、乃至附着其上的精神印记洞察于心。他开口道:“此简材质,乃三百年生湘妃竹,炮制手法确是古法,但绝非三皇五帝之时。其上文字,笔画间有隋唐韵意,却杂糅了更古老的星象符号。依在下浅见,此非上古《归藏》真本,乃宋初一位隐士高人所着,托古言志,借《归藏》之名,阐发其对天地星象、时空变化的独到见解。其论‘气机流转,周行不殆’,‘时空如涟漪,层层相因’,虽非古圣原意,却深合易理玄机,于吾辈认知天地,大有裨益。一味斥为伪作封杀,无异抱残守缺,买椟还珠。”
一席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点明了竹简的真实价值与时代,又肯定了其学术意义。顾山长闻言大喜:“先生高见!与老夫揣测暗合!学术之要,在明理求真,不在泥古守旧!”
胡学政一时语塞,强辩道:“即便如此,也是伪托之作,淆乱视听!”
“大人此言差矣。”林曦转向众学子,声音清越,“学问之道,贵在求真,亦贵在创新。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然其思想,岂是泥古?先秦诸子,百家争鸣,方有思想之辉煌。若因非古圣真传便弃如敝履,与因言废人何异?真伪之辨,当鼓励争鸣,由时间与实践检验,而非凭权力断然封杀。如此,学术方能进步,文明方能传承。”
他话语中蕴含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魂力,直指人心,令在场学子如醍醐灌顶,纷纷点头称是。连胡学政带来的随从,也露出思索之色。胡学政见势不妙,又见林曦气度慑人,不敢用强,只得撂下几句狠话,悻悻而去。
风波暂息。顾山长对林曦感激不尽,邀至精舍深谈。林曦借此机会,请教了关于西北地理、星象异变的诸多问题。顾山长学识渊博,虽不知“墟寂之眼”,但对相关区域的古籍记载、民间传说如数家珍,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线索,尤其是提到一本孤本游记中,记载了其作者曾在极北之地望见“天空撕裂,有紫黑之气涌出”的异象,与“墟寂”特征颇为吻合。
阿娜尔则与书院几位女弟子交谈,她们对林曦的学识风度钦佩不已,也对阿娜尔的见闻经历充满好奇。阿娜尔从中感受到了求知的热忱与思想的活力。
是夜,顾山长设素宴款待。席间,谈及日间风波,顾山长叹道:“今日若非林先生仗义执言,我书院千年文脉,恐遭一劫。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说来容易,行之实难。然,此正是我辈学人坚守之所在。”
林曦举杯道:“山长所言极是。星晷流转,文明更迭,然追求真理、传承智慧之火,乃人之所以为人之本。纵有乌云蔽日,星火终可燎原。”
此后两日,林曦与阿娜尔暂留文枢城。林曦应邀在书院做了一次关于“星象与人文”的简短讲学,深入浅出,引人入胜,令学子们大开眼界。阿娜尔则帮助书院整理了一批受损的古籍,其细心与耐心赢得了师生好评。他们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武力、法术的另一种力量——思想与知识的力量。
临行前,顾山长将一本亲手抄录的、包含那本孤本游记摘要的笔记赠予林曦,郑重道:“林先生志存高远,非常人也。此书或对先生有所助益。望先生此行顺利,愿我华夏文明之火,永世传承。”
离开文枢城时,秋雨绵绵。回望那在烟雨中巍然矗立的书院建筑,阿娜尔轻声道:“这里的人,在守护着另一种重要的东西。”
林曦颔首:“嗯,文明的传承,知识的探索,亦是星晷守护的题中应有之义。维系宇宙平衡,不仅在于能量,更在于这精神的不灭。”
然而,就在他们的马车即将驶出文枢城地界时,林曦心念微动,再次取出那面“轮回之镜”。镜面之上,文枢城的文气光晕中,竟隐隐缠绕着一丝极淡的、与胡学政身上类似的浑浊官煞之气,并且,这丝浊气正与西北方向某种庞大的阴暗存在遥相呼应!
“看来,文枢城的风波,并未真正结束。那胡学政,乃至其背后的势力,恐怕……与‘墟寂之变’也有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关联。”林曦面色凝重地收起宝镜。车轮滚滚,载着他们驶向更加迷雾重重的西北方。思想的灯火,能否照亮前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