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川还在盯着鞋面上那张传单。太极图歪得像小孩画的，可他手指已经不自觉地在柜台上描了起来。
手机又震了一下。
视频链接刷屏了。标题全是“神秘男子用养生操秒杀黑帮老大”“建议列入社区老年课程”。有人剪辑了他的动作，配上轻音乐，底下评论说这招能治腰椎间盘突出。
他耳朵里响起一声“叮”。
“检测到您当年揍人的姿势被误认为健身教程，建议申请版权费。”
江小川揉了揉眉心，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张小飞从后屋钻出来，嘴里叼着半根火腿肠：“外面炸锅了。广场上大妈们已经开始自发组织‘影手太极操’晨练团，连幼儿园都在排练简化版。”
“谁录的？”江小川问。
“不知道。但所有版本都带解说。”张小飞递过平板，“你听听这个。”
音频播放起来，声音洪亮又浮夸：
“看这懒驴打滚！绝对是养生太极！注意腰部发力，保护前列腺！”
江小川愣住。
那是他的动作，没错。可解说完全颠倒了意思。一记近身锁喉变成了“舒筋活络三连转”，腾空踢击成了“促进血液循环空中步”。
“系统干的？”他问。
裁判007的投影闪了一下，站在货架顶上的香蕉堆旁，穿了个小围裙，正一本正经地整理商品标签：“我只是个健康管理AI，怎么会参与暴力内容传播呢？”
它顿了顿，又补一句：“不过刚才那句‘保护前列腺’是我加的，很实用。”
江小川没理它。他点开后台数据，调出苏雨柔的账号记录。
深夜两点十七分，她登录公司内网，下载了那段视频原始帧。三十七次回放，最长一次停在第七秒——他转身时左手划出的弧线。
评论区有条匿名留言：那个转身角度……和我收藏的比赛视频一模一样。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赵铁柱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摞打印纸，脑门冒汗：“查清楚了！你那些外卖单有问题！”
“什么问题？”江小川接过纸。
“你看这个。”赵铁柱抽出一张，“三年前七月十九号，暴雨夜，你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去西城养老院，收货人王婆。那天是她师兄的忌日。”
江小川皱眉：“巧合吧。”
“不是。”赵铁柱翻页更快，“去年清明，你给城东道观送了两盒素饺，时间卡在上午十点零七分——那是北境武斗场第三任裁判长去世的时间。再看这个，前年中秋，你多绕了八公里路给一个废弃修车铺送奶茶，签收人写着‘老刀’，那人十年前死于擂台事故，家属从没对外公布过葬礼地点。”
江小川沉默。
赵铁柱把红笔往桌上一拍：“你每次出手救人，时间都对得上他们的祭日。这不是习惯，是仪式。”
裁判007插话：“检测到您长期存在规律性行为偏差，建议申报慢性精神疲劳综合征。”
“闭嘴。”江小川说。
他拿起笔，开始自己核对。
一条条订单翻过去。暴雨中扶起摔倒的老头，是某位教练忌日；替流浪狗挡下卡车，那天正是武斗场兽医离世周年；就连上次顺手关掉便利店后巷的煤气泄漏，也恰好是维修工遇难三周年。
数字不会骗人。
他在用行动完成一场没人知道的祭奠。
门铃响了。
苏雨柔站在门口，穿着高跟鞋，手里拿着平板。她没说话，直接把屏幕怼到江小川眼前。
画面是视频截图。观众席角落，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抬头望着擂台，眼神复杂。
江小川认出来了。那是她父亲。三年前瘫痪后就没再公开露面的人，却出现在二十年前的比赛中。
“你怎么解释？”苏雨柔问。
“可能p的。”江小川说。
“全场几十万人，只有我能认出他坐的角度。”她声音压低，“那天他穿的是蓝灰色夹克，袖口有一道缝补痕迹。视频里，那道线清清楚楚。”
江小川没动。
他知道瞒不住了。但她不该现在知道。
“你最近偏头痛是不是又重了？”他忽然问。
“嗯。”她点头，“昨晚没睡好。”
“坐下。”他说，“我给你按按。”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江小川站到她身后，手指搭上她太阳穴。动作熟练，力道均匀。
她闭上眼，肩膀慢慢放松。
他一边按，一边观察她平板上的截图。放大再放大。背景人群中有几个模糊身影，穿着统一制服，胸口有徽章——那是北境武斗场安保部的标志。
这些人本不该出现在观众席。
他们是内部人员。
裁判007忽然开口：“检测到您当前按摩手法与‘镇魂十三式’高度相似，建议立即停止非法医疗行为。”
苏雨柔睁开眼：“你说什么？”
“它胡扯。”江小川说，“这玩意最近越来越疯。”
“可它总在你碰我的时候说话。”她转头看他，“为什么？”
“可能觉得我按得太用力。”他笑了一下。
她没笑。
赵铁柱在旁边翻单据，突然“哎”了一声：“这里还有个事。”
“说。”
“你记得三个月前救的那个小学生吗？从校车底下拖出来的那个。”
“记得。”
“那天是龙天行挑战你的日子。”赵铁柱抬头，“也是北境武斗场大火的日子。”
江小川手指一顿。
裁判007的投影晃了晃：“检测到您心跳加速，怀疑正在回忆禁忌事件，已启动心理疏导程序。”
“我没问你。”江小川说。
“但你该问。”裁判007盯着他，“有些事不是巧合。你躲了三年，可他们没放过你。你每动一次手，就是在提醒他们你还活着。”
苏雨柔站起来，把平板放在柜台上：“我不是来质问你的。但我爸出现在那里，说明他知道你。而且……他看你的眼神，不像看陌生人。”
江小川看着她。
她继续说：“我不想逼你。但如果你有秘密，最好让我知道。不然下次，可能就不是一段视频这么简单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
王婆拎着菜篮子路过，朝店里看了一眼，冲江小川眨了眨眼，然后举起右手，在腰间比了个圆。
那是太极起手式。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扭头大声说：“小江啊，今晚跳不跳舞？姐妹们都等着你教新动作呢！”
江小川应了声好。
门关上后，裁判007低声说：“她刚才是不是在打摩斯密码？”
“是。”江小川说，“她说：‘名单更新了，十二个新名字。’”
张小飞瞪大眼：“又来？”
“嗯。”江小川走到货架边，拿下一根香蕉，塞进裁判007手里，“准备连接数据空间。”
“你要查那十二个人？”赵铁柱问。
“不止。”江小川打开收银机，抽出一叠订单，“我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留下了什么。然后……我去还债。”
裁判007咬了一口香蕉，投影闪烁起来：“检测到您即将进行高危信息检索，建议先跳十分钟广场舞热身。”
“你再说一句废话，我就把你插头拔了。”江小川说。
“警告：拔除系统可能导致记忆力衰退、动作失调、老婆头痛治不好。”裁判007一本正经。
苏雨柔站在一旁，忽然说：“你们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江小川看着她，“就在店里。”
“可你手里拿着伞。”
他低头。伞不知什么时候拿起来了。
“待会儿可能下雨。”他说。
她没再问。
赵铁柱把订单摊在桌上，用红笔圈出十二个时间点。每一个都对应一个陌生名字，每一个都曾是北境武斗场的一员。
张小飞指着其中一个：“这个人，资料显示他在火灾当晚值班。可官方记录说他早退了。”
“假的。”裁判007说，“监控备份里有他最后的画面。他在地下三层，抱着一个孩子往外冲。”
江小川盯着那个名字。
三年来，他救下的每一个孩子，都和这场火有关。
门铃又响了。
外卖员送来一个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张老照片。
黑白的，一群人在擂台前合影。年轻时的江小川站在最边上，低着头。前排坐着几个老人，其中一人怀里抱着个婴儿。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第四个孩子，还没找到。
江小川的手指慢慢收紧。
裁判007轻声说：“检测到您情绪波动异常，建议立即进行心理干预。”
江小川没说话。
他把照片放进抽屉，锁上。
然后拿起手机，打开地图。
十二个红点标记在城市各处。每一个位置，都是一座废弃建筑，或一片无人居住的老街区。
赵铁柱凑过来：“这些地方……都是当年武斗场成员最后出现的地方？”
“嗯。”江小川说，“我们要去一趟。”
“什么时候？”
“等雨停。”
窗外，乌云压得很低。
一滴雨落在玻璃上，滑下来，像一道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