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委员会那看似温和、实则步步紧逼的神念退去,星斗大森林上空重归宁静,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并未消散,反而化作了更沉甸甸的东西,压在每一位知情者的心头。规则的博弈,远比刀光剑影更耗心神。
是夜,月隐星沉。
楚逸尘与帝天并未安寝,而是在生命之树下对坐,复盘着白日里与善良、生命两位神只的每一句交锋,推演着神界下一步可能的手段。然而,就在楚逸尘凝神思索,试图从那些绵里藏针的话语中找出更多线索时,熟悉的、无可抗拒的剥离感再次袭来。
眼前帝天关切的面容、生命之树婆娑的枝叶、星斗熟悉的夜景……一切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骤然扭曲、模糊,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小孩?!”帝天只来得及看到楚逸尘眼神一空,身体便软软地向后倒去。他心头猛地一沉,迅疾伸手将人揽入怀中。又是这样!毫无征兆,灵魂离体!这一次,他甚至能感觉到怀中身躯瞬间失去所有生机的冰冷,远比上一次更加彻底,仿佛这具躯壳真的成了一具空壳。一股混杂着暴怒与无力感的火焰在他胸腔中灼烧,金色的龙瞳在夜色中亮得骇人,却只能更紧地抱住失去意识的爱人,将自身精纯的神力缓缓渡入,维系着这具身体的生机,如同守护着风中残烛。
意识在混沌中沉浮,穿越了无垠的虚空与时间的隔阂。当那令人灵魂战栗的撕扯感渐渐平息,楚逸尘“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再次站在了那片死寂而荒凉的蛮荒大地上。
暗黄浑浊的天空,干裂焦黑的大地,远方传来精怪撕斗的咆哮,空气中弥漫着万物初生与濒临毁灭交织的混乱气息。一切如旧。
而那条散发着微弱生机荧光的清澈小河旁,那道人身蛇尾、慈悲圣洁的身影,也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亘古如此。
女娲娘娘转过头,目光温柔地落在楚逸尘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此刻略显虚幻的灵魂形体,直抵他内心深处因白日交锋而掀起的波澜,以及那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属于洪荒神只的冷冽锋芒。
她看着这个由她亲手以盘古心土塑造,视若亲子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悠远而沉重,蕴含着无尽的沧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心。
“孩子,”女娲空灵的声音响起,在这死寂的蛮荒中显得格外清晰,“你差一点……就忍不住要亲自出手了,是吗?”
楚逸尘的灵魂微微一震。在神念交锋的最后,当生命女神以“规则窒碍”相威胁,当善良之神试图以“便利认可”为诱饵时,他内心深处确实涌起过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何必与她们多做口舌之争?何必遵循她们制定的游戏规则?直接以力破之,将这所谓的神界秩序掀个底朝天,岂不痛快?
那是源自他洪荒本源的、属于创世神只的骄傲与力量在躁动。若非顾及帝天新晋神位需稳,若非考虑到星斗众生与木偶家人们可能承受的后续反噬,他或许真的……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压抑后的沙哑:“他们……欺人太甚。以规则为枷锁,以平衡为借口,行打压掌控之实。我……厌烦这等虚伪的博弈。”
女娲伸出手,指尖流淌着温润的创造光辉,轻轻拂过楚逸尘虚幻的肩头,一股平和而浩瀚的力量抚平了他灵魂深处因愤怒而产生的涟漪。
“我知你心中不平,亦知你拥有颠覆那方天地秩序的力量。”女娲的眼中充满了智慧的光芒,“然,力量用之有度,心性持之守中。你可见过这蛮荒之中,水神与火神?”
楚逸尘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上次所见,那尊环绕无尽水汽的蓝色神影与那通体燃烧烈焰的庞大存在对峙的景象,仅仅是气息的余波,便足以冻结或焚尽一切。他点了点头。
女娲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场导致天倾地陷的旷世之战:“共工与祝融,秉天地本源而生,力量何其强横?然一朝意气之争,不顾万物生灵,头撞不周山,致使天柱折,地维绝,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祸及洪荒万族,酿成无边杀劫。”
她的声音带着沉痛的追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敲打在楚逸尘的心上。
“他们之力,源于天地,本当泽被苍生,守护乾坤。却因一时之怒,一念之偏,险些让这方初生的天地重归混沌。”女娲收回目光,再次凝视楚逸尘,眼神变得无比郑重,“孩子,你身负盘古父神开天辟地之伟力,继承我造化生灵之权能,你的力量,更在他们之上。你的一个念头,一次未能控制的宣泄,对于你所在的那方世界及其亿万生灵而言,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楚逸尘心神剧震,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白日里因神界压迫而产生的躁动与杀意,在这一刻彻底冷却。他想起了星斗的魂兽,想起了木偶家人们,想起了帝天,想起了盟友史莱克,甚至想起了斗罗大陆上那些与他并无直接关联的、无数的平凡生命。
女娲的声音愈发语重心长,带着最深切的告诫与期盼:“记住今日神界与你言语交锋之举。他们开始尝试用‘规则’而非纯粹的力量来制约你,这本身,既是一种忌惮,也是一种……进步的可能。打破不公的规则,未必需要立刻将其彻底粉碎。引导它,重塑它,以你的智慧与力量,为其注入新的、更公正的‘道理’,或许是更大的担当,也是对那片天地更好的守护。”
她微微前倾身体,蛇尾在河岸边轻轻摆动,创造的光辉在她周身流转。
“不到万不得已,不到真正退无可退、关乎此界存亡与本心不可动摇之底线时……”女娲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要让自己,变成当初那罔顾众生、只凭意气、捅破了天的水神与火神。”
“你的力量,是为了创造与守护,而非毁灭与宣泄。莫要让愤怒,蒙蔽了你作为神只的本心。”
话音落下,女娲的身影开始逐渐变得透明,周围的蛮荒景象也随之缓缓淡去。
楚逸尘站在原地,灵魂深处回荡着女娲的警言。他再次看了一眼这片孕育了他最初生命的荒古天地,眼神中的迷茫与躁动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光芒。
当意识被推离的瞬间,他心中已有了明悟。
力量,是基石,但非唯一的答案。与神界的这场博弈,他需要更多的耐心、智慧与……克制。
生命之树下,帝天紧紧抱着楚逸尘,感受到怀中身躯微微一颤,那双紧闭的眼睫开始颤动。他立刻低头,屏息凝神。
楚逸尘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震惊,没有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愈发璀璨和坚定的神性光辉。
“帝天,”他轻声开口,声音稳定,“我没事。”
他抬手,轻轻回抱住帝天,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汲取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只是……再次被母亲,好好教导了一番。”他低声呢喃,带着一丝恍然,一丝庆幸。
规则的博弈,他将继续奉陪。但从此,他将以更超越的视角,更沉稳的心态,去落好每一步棋。既要破局,亦要……护住棋盘之上,不该被殃及的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