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肃杀与朝气并存的中华镖局,奕帆策马而行,心境却如同这冬日午前的阳光,温煦而明朗。
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拐向了不远处的杨府。
马蹄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嘚嘚声,仿佛在敲击着离别前最后的序曲。
来到杨府门前,门童认得奕帆,早已是熟稔无比,未等奕帆开口,便满脸堆笑地高声向内通报:“奕大人到——!” 声音里透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不过一盏茶时间,杨员外杨守业那富态而热情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廊下,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几步并作一步迎了上来,亲自拉住奕帆的手腕,声音洪亮道:“哎呀!奕贤侄!
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外面冷!”
言语间的亲热,俨然已是将奕帆视作了自家子侄,未来的乘龙快婿。
奕帆笑着拱手行礼道:“杨伯父安好!
晚辈冒昧来访,是有要事相商。”
“诶,贤侄说的哪里话,你我之间,何来冒昧?有事但说无妨!”
杨守业拉着奕帆进入温暖如春的客厅,吩咐丫鬟奉上最好的香茗。
落座后,奕帆也不绕弯子,神色略显郑重地说道:“杨伯父,晚辈后日,便需启程前往京城。”
“哦?又要进京?”
杨守业微微一愣,随即了然,道:“可是为了‘商海使’公务,向陛下述职?”
“正是。”
奕帆点头,道:“此次进京,除了面圣述职,还需处理京师中华商号的一些事务。
待京城诸事安排妥当,晚辈便将直接南下浙江,着手筹建鹤浦港事宜。
此去,恐怕需耗时数月,乃至更久。”
杨守业闻言,非但没有流露出不舍,反而抚掌赞叹,眼中满是激赏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正当如此!
贤侄蒙陛下信重,肩负开拓海疆之重任,此乃不世之功业!
岂能困守于一隅之地?
伯父虽是一介商贾,亦知‘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的道理!
你尽管去闯,西安这边,若有需伯父相助之处,绝不推辞!”
奕帆心中感动,诚恳道:“多谢伯父理解与支持!”
他顿了顿,目光微转,语气变得更为温和,道:“晚辈此次前来,除了辞行,亦是有一事,想征询伯父与芳儿妹妹的意见。”
杨守业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猜到了几分,眼中闪过期待之色,笑道:“贤侄可是想问……芳儿是否愿意随你同行?”
“伯父明鉴。”
奕帆坦然道,“江南路远,事务繁杂,身边确需可靠之人打理内务文书。
芳儿妹妹性情温婉,知书达理,且……与晚辈情意相投。
若她愿意同行,自是再好不过。
当然,此事全凭伯父与芳儿妹妹心意,晚辈绝不敢强求。”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
杨守业闻言,简直心花怒放,比自己做成了一笔天大的买卖还要开心!
他立刻对侍立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快!快去请小姐出来!”
不多时,环佩轻响,杨芳袅袅婷婷地走入客厅。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雅的鹅黄色绫袄,下系月华裙,显然是精心打扮过,见到奕帆,她脸颊微红,上前盈盈一福道:“奕大哥。”
声音柔美动听。
杨守业笑着对女儿道:“芳儿,奕贤侄后日便要启程,先进京,后南下江南,处理建港大事。
他方才问起,你可愿意随他一同前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协助处理些内务?
你自己心意如何?”
杨芳闻言,娇躯轻轻一颤,抬起盈盈美眸看向奕帆,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目光温和而带着询问。
她心中顿时被巨大的喜悦填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轻启朱唇,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道:“女儿……女儿愿意追随奕大哥前往。
江南虽远,然……然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只要能助奕大哥一臂之力,芳儿……不怕远行。”
说完,已是羞得低下头,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心中却如同揣了一只小鹿,砰砰直跳。
能与心上人同行,纵是天涯海角,亦是甘之如饴。
“好!好!好啊!”
杨守业抚掌大笑,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道:“既然芳儿愿意,为父自然支持!
奕贤侄,小女就托付给你了!
她虽不谙世事,但胜在细心体贴,定能为你分忧解难!”
奕帆看着杨芳那副既羞怯又坚定的模样,心中亦是柔情涌动,郑重对杨守业道:“伯父放心!
晚辈定会妥善照顾芳儿,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大事已定,杨守业心情极佳,无论如何也要留下奕帆共用午餐。
席间,他兴致勃勃,谈古论今,又从柜中取出珍藏的佳酿,与奕帆对酌了几杯,反复叮嘱南下注意事项,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奕帆也耐心应答,气氛融洽温馨。
……
午后,辞别了杨府,奕帆马不停蹄,径直前往秦王府。
通报之后,内侍恭敬地引他来到秦王日常起居的暖阁。
一进门,便见秦王朱谊漶正站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个黄铜制成的、约一尺来长的筒状物,对着窗外,时而眯起一只眼观看,时而调整着筒身的某个部位,脸上满是惊奇与赞叹之色。
“奕卿来了!快来快来!”
秦王见到奕帆,立刻招手,兴致勃勃地将那筒状物递过来,道:“你瞧瞧此物,乃是红毛番舶来品,名曰‘千里镜’!
透过此物观望,远处景物竟如同近在眼前,清晰无比!
真乃鬼斧神工,奇哉妙也!”
奕帆心中暗笑,这单筒望远镜在他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稀奇,他空间里那些高倍率、带镀膜、甚至夜视功能的现代望远镜,比这精巧何止百倍?
但他面上却丝毫不露,装作十分好奇的模样,双手接过,学着秦王的样子,凑到眼前,对着窗外远处的宫墙望楼望去。
“哦?”
他适时地发出惊叹,道:“果然!连望楼兵士的甲叶纹路都依稀可辨!
此物用于军中了望、海船导航,实乃神器!
红毛番竟有如此巧思,确有过人之处。”
他语气中的赞叹半真半假,既肯定了望远镜的价值,也暗自感慨这个时代东西方技术的交流与差距。
秦王见奕帆也如此称赞,更是得意,抚须笑道:“孤得此物,亦是爱不释手。
只可惜数量稀少,制作之法更是秘而不宣。
若我大明能工匠人亦可仿制,于国于民,大有裨益啊!”
奕帆心中一动,将望远镜递还,顺势接口道:“王爷所言极是。
格物致用,乃强国之本。
待我大明海疆畅通,与海外诸国交流频繁,此类奇技淫巧……不,此类实用之学,必能更多传入,取长补短,助我朝国力日盛。”
“说得好!”
秦王赞赏地看了奕帆一眼,将望远镜小心收好,这才问道:“奕卿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奕帆收敛神色,拱手道:“正是。王爷,如今京师与绍兴两处商号基地已定,亟待货物充盈,打开局面。
晚辈已安排中华镖局,分两批护送各类建材与商品前往。”
他详细禀报道:“第一批,定于正月二十。
由镖师韦忌带队,五十人护镖,运送十车水泥、五车水泥制品、五车玻璃镜、五车窗户玻璃以及五车陶瓷制品,前往北京中华商号。
第二批,定于二月初十。
由镖师张标带队,五十人护镖,运送四车水泥、三车水泥制品、三车玻璃镜、三车窗户玻璃及两车陶瓷制品,前往绍兴中华商号。
同行者,尚有晚辈麾下文书来于廷。”
他顿了顿,看向秦王,语气恳切道:“此两批货物,数量不小,价值不菲,且关乎两地商号初期运营。
为确保途中安全,账目清晰,以及抵达后与王府派员顺利交接,晚辈恳请王爷,能派遣得力账房、精通商贸的掌柜,以及王府护卫队,与我的护镖队同行,相互照应,共保万全。”
秦王听罢,毫不犹豫,大手一挥道:“此事易尔!
商号之事,关乎王府收益,孤岂能置身事外?”
他当即提高声音,道:“来人!传朱禄!”
片刻,王府管家朱禄快步走入道:“王爷有何吩咐?”
秦王取过纸笔,一边书写王谕,一边吩咐道:“朱禄,奕大人方才所言,正月二十及二月初十,有两批货物及人员需分别送往北京与绍兴商号。
你即刻去安排,遴选精明可靠的账房、掌柜各两人,再调派两队王府护卫,每队三十人,务必精悍。
命他们准时与中华镖局的护镖队汇合,一同出发!
沿途一切,皆需听从奕大人的人员协调,确保货物人员安全抵达,账目交接清楚!
不得有误!”
“老奴遵命!”
朱禄双手接过王谕,恭敬应下,又对奕帆笑了笑,道:“奕大人放心,此事老奴必亲自督办,定选派最得力之人!”
“有劳朱总管!”
奕帆拱手致谢。
正事谈妥,秦王心情甚佳,又拉着奕帆聊了许久。
从京师朝堂动向,到南方风土人情,从海贸利润,到未来港口规划,甚至兴致勃勃地讨论起那望远镜若能装备水师,该如何训练使用。
奕帆知识广博,见解独到,每每都能接上话茬,并提出一些令秦王耳目一新的观点。
君臣二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竟聊了近两个时辰,窗外日头都已西斜,奕帆方才告辞离开王府。
……
回到奕府,已是傍晚时分。
夕阳的余晖将院中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
奕帆没有停歇,立刻让人去请隔壁的吴荣过来。
吴荣很快便至,奕帆将今日在秦王府的安排,以及自己后日即将进京、之后转道江南的计划,详细告知了这位他最信任的结义大哥。
吴荣听完,神色平静,眼中却闪烁着坚定与可靠的光芒,他拍了拍胸脯,声音沉稳有力道:“四弟放心前去!
陕甘之地,有为兄在,必如你在时一般!
工程行、各厂、镖局总局,为兄必当一如既往,尽心竭力,督促管理,确保基业稳固,财源广进!
绝不会出任何岔子!
你在外开拓,尽管放手施为,家中一切,无需挂念!”
听着大哥这朴实无华却重如泰山的承诺,奕帆心中最后一丝牵挂也彻底放下。
他用力握住吴荣的手,动情道:“大哥!
得兄如此,实乃奕帆之幸!
后方有大哥坐镇,我便可心无旁骛,扬帆远航!”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暮色渐浓,奕府内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这对兄弟坚毅的脸庞,也照亮了即将展开的、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图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