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内那场关于“枪杆子”和“笔杆子”的风波，随着第一块特种钢的完美出炉，最终以李云龙红着老脸请钱振华喝了一顿庆功酒而告终。
但黄鼠狼，终究还是来了。
三天后，一架涂着红星标志的里-2运输机降落在北平西郊机场。
以苏联航空工业部副部长巴甫洛夫为首的专家代表团，在一众华夏干部的簇拥下走下舷梯。
巴甫洛夫是个典型的俄国人，身材高大，金发碧眼，脸上挂着老大哥式的热情笑容。
但那双蓝眼睛深处，却藏着冷淡的审视与傲慢。
“李元帅，这帮老毛子来者不善，要不要我先带人去给他们个下马威？”
得到消息的李云龙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林凡，摩拳擦掌，一脸的不怀好意。
“下马威？”
林凡正在一张巨大的图纸上勾画着什么，头也没抬。
“怎么下？把定远号开到他脸上去，还是把钱老刚炼出来的钢锭塞他嘴里？”
“嘿，那倒不至于。”李云龙讪讪地挠了挠头，“我的意思是，不能让他们太得意，省得他们真以为自己是来当老师的。”
“他们想当老师，就让他们当。”
林凡终于放下笔，看着李云龙，笑容里带着几分玩味。
“关门，放你这头猛虎出去咬人，太浪费了。”
“老李，这次，咱们得学会……养猪。”
李云龙一愣，没明白这“养猪”是什么意思。
……
国家航空技术研究所。
这是继重型工业研究所之后，“火种”计划催生的第二个核心机构。
地点更加隐秘，戒备森严到了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地步。
宽敞明亮的总装车间里，所有国内顶尖的航空专家、工程师，都围在一个巨大的红色天鹅绒幕布前，现场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巴甫洛夫站在最前面，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
他作为“指导专家”，即将为这些“学生”揭晓来自苏联的慷慨馈赠。
林凡站在人群中，神色平静。
他身边的赵刚则微微皱眉，低声问：“真要把我们航空工业的未来，交到他们手里？”
“不，”林凡的声音同样很低，“是让他们以为，我们把未来交给了他们。”
在热烈的掌声中，巴甫洛夫亲手拉开幕布。
一具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航空发动机，静静地躺在特制的支架上。
它复杂的管线，精密的涡轮叶片，每一个细节都散发着工业文明的极致暴力美学。
“涡喷-5！”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颤。
这是米格-15的心脏！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喷气式发动机之一！
所有专家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呼吸急促，像是饥饿的狼看见了最肥美的猎物。
有了它，只要能仿制出来，华夏的天空将不再任人宰割！
巴甫洛夫很满意这种震撼的效果，他清了清嗓子，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说道：“同志们，这就是我们苏维埃送给华夏人民的礼物！只要你们用心学习，很快，你们也能制造出属于自己的红色雄鹰！”
气氛被推向了高潮。
然而，林凡却在这时走上前，平静地宣布了第一条规定。
“感谢苏联同志的慷慨。从今天起，这台涡喷-5发动机将作为我们的教学模型。”
“但是，任何人，在没有我亲自授权的情况下，不许拆解，不许破坏其任何一个零部件。”
“你们可以看，可以测绘，但不能动它。”
他话音刚落，车间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懵了。
不让拆？不拆怎么仿制？难道靠眼睛看，就能看出里面上万个零件的构造和材料配方？
巴甫洛夫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错愕地看着林凡：“林总工，您这是……什么意思？不进行逆向工程，研究如何进行？”
“这就是我的意思。”林凡的语气不容置疑。
紧接着，他宣布了第二条，也是更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决定。
“为了尽快掌握发动机技术，我决定成立两个研发小组。”
“第一组，由巴甫洛夫同志担任总顾问，负责对涡喷-5发动机进行外部测绘和理论分析，尽快拿出一套仿制方案。”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觉得这还算靠谱。
巴甫洛夫也重新露出了笑容，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第二组……”
林凡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一个角落里，一个年轻人身上。
那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材消瘦，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由沈飞同志担任组长，负责……正向研发。”
“他们不需要参考涡喷-5，从最基础的空气动力学、材料学、热力学开始，独立设计一款属于我们自己的喷气式发动机。”
轰！
如果说第一条规定是困惑，那这第二条规定，简直就是荒唐！
正向研发？
从零开始？
全世界能独立研发喷气式发动机的国家，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华夏的工业基础是什么样子？连合格的滚珠轴承都造不出来，现在要去从零开始搞航空发动机？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看怪物一样，聚焦在那个名叫“沈飞”的年轻人身上。
沈飞自己也懵了，他扶了扶眼镜，嘴巴微张，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只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没几年的助理工程师，平时的工作就是画画图纸，整理资料。
巴甫洛夫更是差点笑出声来。
他看着林凡，像在看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
他觉得这根本不是科学，这是政治作秀，是为了平衡他们这些苏联专家的影响力，故意搞出来的一个陪跑的草台班子。
“林总工，恕我直言，”巴甫洛夫用一种教导的口吻说道，“科学研究，需要遵循客观规律。以贵国目前的工业基础，搞正向研发，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和资源。”
“是不是浪费，时间会证明。”
林凡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宣布会议结束。
当晚，研究所的宿舍里。
林凡找到了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发呆的沈飞。
“林……林总工。”沈飞紧张地站了起来，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坐。”
林凡递给他一杯水，开门见山。
“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沈飞摇了摇头，他到现在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因为我看过你所有的设计稿，包括那些被你的导师评价为‘不切实际’的废稿。”
林凡看着他。
“你的想法，很大胆，甚至很疯狂。但我们的天空，恰恰需要这种疯狂。”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巴甫洛夫他们，能仿制出一台今天的涡喷-5。”
林凡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飞的眼睛。
“但我需要有人，为我们创造出能够飞向明天的发动机。”
“他们是匠人，在复制过去。而你们，是种子，要长出未来。”
“我不需要你们打破什么记录，我只需要你们打破思想的桎梏，打破对‘权威’的迷信。这份责任，你敢不敢扛？”
沈飞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看着林凡那双深邃得能洞穿未来的眼睛，心中的迷茫和惶恐，被一股滚烫的火焰所取代。
他想起了那些被扔进纸篓的图纸，想起了自己无数个夜晚关于未来飞行器的狂想。
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的“疯狂”不是错误，而是希望。
沈飞猛地站起身，因为太过激动，甚至碰倒了身后的椅子。
他对着林凡，郑重地敬了一个并不标准的军礼，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敢！”
一场史无前例的竞赛，就此拉开序幕。
两个小组，被分配在研究所的两个区域，泾渭分明。
巴甫洛夫带领的仿制组，热火朝天。
各种精密的测绘仪器运了进来，苏联专家们指挥着华夏的工程师，每天都在产出大量的图纸和数据。
不到半个月，他们就宣称已经完成了对发动机外部结构和进气道的设计，取得了“阶段性重大成果”。
消息传来，整个研究所都为之振奋。
反观沈飞的正向研发组，则冷冷清清。
他们的办公室里，没有机器的轰鸣，只有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和无休止的争论。
地上堆满了揉成一团的草稿纸。
他们从最基础的伯努利方程开始推导，为了一个叶片的气动外形，能争论上三天三夜。
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
仿制组那边已经开始尝试加工第一批零件了，而他们连一张完整的总装图都拿不出来。
巨大的压力，让小组里的几个年轻工程师开始动摇。
“沈组长，我们这样……真的行吗？外面都说我们是在纸上谈兵，是林总工陪太子读书的玩物……”
巴甫洛夫甚至亲自“视察”过一次。
他背着手，看着满黑板的天书符号，和沈飞桌上一堆基础理论书籍，嘴角的讥讽毫不掩饰。
“沈同志，我欣赏你的热情。但发动机不是靠数学公式算出来的，它是用钢铁和火焰铸就的。你们应该多来我们这边看看，学学什么才是真正的工业。”
轻视、怀疑、嘲讽，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沈飞和他的团队身上。
就在沈飞咬着牙，顶着所有压力，准备进行第一次压气机叶片模型风洞测试时。
北平，林凡的指挥中心。
一份标注着“绝密”字样的电报，被系统自动拦截并破译，呈现在林凡面前。
发信方：莫斯科，克里姆林宫。
收信方：巴甫洛夫。
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
“‘燕子’可以飞，但绝不能让它自己筑巢。按原计划，在最终阶段，隐瞒涡轮盘核心‘Gh系列’高温合金的真实配方。”
看着屏幕上那行冰冷的俄文，林凡的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意。
养的猪，终于到了该露出獠牙的时候。
而另一边，那颗他亲手埋下的“种子”，也即将迎来第一次破土而出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