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大将军府。
那封来自无名角落的“密信”和日益猖獗的流言,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曹爽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惊惧的涟漪,而是一种扭曲的、近乎狂热的浪潮。
密室中,烛火摇曳。
曹爽反复摩挲着那冰凉的铜管,脸上非但没有忧色,反而泛起一层异样的红光。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盏乱响,吓了侍立一旁的何晏、邓飏一跳。
“天赐良机!此乃天赐良机也!”
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野心与狠厉。
何晏有些茫然:
“大将军……长安危殆,司马懿若真有异心……”
“蠢!”
曹爽打断他,站起身来,兴奋地踱步。
“正因他有异心,正因长安危殆,才是除去此老贼的绝佳时机!”
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邓飏:
“玄茂(邓飏字),你素来多智,说说看,眼下该如何行事?”
邓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早已揣摩透曹爽的心思,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大将军明鉴!司马懿拥兵自重,久在军中,门生故旧遍布,实乃心腹大患。往日无由动他,今有此 ‘密信’ 与流言,正是动手良机!”
他顿了顿,阴恻恻地道:
“属下有一计,可名正言顺,除此大患!”
“快讲!”
曹爽急切道。
邓飏清了清嗓子:
“大将军可下一道钧令,不,以朝廷名义发一道诏书,严令司马懿,即刻率长安守军,出城与蜀军决战!”
曹爽眉头一皱:
“出城决战?诸葛亮、陈到虎视眈眈,此举岂非以卵击石?”
邓飏笑道:
“大将军,此计妙处就在于此!”
“他司马懿若遵令出战,无论胜败,其麾下精锐必在与蜀军血战中消耗殆尽!若侥幸胜了,固然可解长安之围,然大将军届时以朝廷之名接管胜兵,司马懿已成光杆,何足道哉?”
“若他败了,甚至战死沙场,那更是永绝后患!”
“而若他抗令不出……”
邓飏眼中寒光一闪。
“那便是坐实了通敌、畏战之罪!大将军便可堂而皇之,以贻误军机、图谋不轨之名,夺其兵权,甚至……就地正法!”
曹爽听得两眼放光,抚掌大笑:
“妙!妙啊!玄茂此计,可谓一箭双雕!不,一箭三雕!无论他司马懿是战是守,是生是死,都难逃我掌心!”
他越想越觉得此计大妙,既能除掉司马懿,又能将丢失长安的责任全数推到此老贼身上,自己还能趁机攫取军权,稳固地位。
“就这么办!立刻拟诏!”
消息很快传开。
领军将军蒋济闻讯,大惊失色,匆匆赶至大将军府求见。
“大将军!万万不可啊!”
蒋济也顾不得礼节,急声道。
“司马仲达虽与大将军或有龃龉,然其用兵老成,乃国家柱石!长安危局,正需其稳定军心,倚城固守!此时命其出城浪战,无异驱虎吞狼,纵虎归山!若长安有失,则三秦震动,社稷危矣!”
他痛心疾首:
“此必是蜀寇反间之计,大将军切不可中计啊!”
曹爽高坐堂上,看着下面激动的蒋济,心中一阵厌烦。
这些老臣,动不动就社稷江山,全然不将他这大将军的权威放在眼里。
“蒋公此言差矣。”
曹爽慢条斯理地开口,带着一丝讥诮。
“司马太尉乃先帝托孤重臣,勇略过人。如今蜀寇围城,正需太尉奋武扬威,以震敌胆!困守孤城,岂是大将所为?”
“至于反间计……”
他冷哼一声。
“本将军自有明断!岂会因宵小流言而疑忌国家重臣?此令,正是为助太尉建功立业,解长安之围!”
他挥挥手,不容置疑:
“蒋公不必多言,诏书已发,断无收回之理!”
蒋济看着曹爽那自以为得计的神情,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再劝无用,只得颓然一礼,退出府去。
仰天叹道:
“内斗不休,自毁长城!智者不为,而为之者……国将不国啊!”
一道盖着皇帝玉玺、措辞严厉的“诏书”,被快马加鞭,送往烽火连天的长安。
诏书中,以曹芳的口吻,严词斥责司马懿拥兵自重,畏敌如虎,坐视国难,令其接旨之日起,即刻率领长安全部守军,出城与诸葛亮、陈到决战,“以彰天讨,以慰先帝”,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拖延,否则即以“通敌叛国”论处!
冰冷的诏书,裹挟着洛阳权力核心的阴谋与猜忌,如同一条淬毒的鞭子,抽向了那座正在血与火中挣扎的孤城。
它穿透了蜀军看似松散的东面防线,这本就是留给它的通道,被送入了长安,递到了司马懿的手中。
城头风雨欲来,城下杀机四伏。
而这道来自后方的“催命符”,将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激发出困兽最疯狂的反扑?
长安城内外,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位手持诏书、面色不明的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