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山脉,名副其实。
踏入其外围区域,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天空永远被铅灰色、翻涌着电光的厚重云层笼罩,光线晦暗不明。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臭氧气息,以及一种狂暴的、如同无数细碎刀片般四处窜动的紊乱灵气。耳边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沉闷的雷声,有时远在天边,有时近在咫尺,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微微颤抖。
王栓子凭借其过人的生存能力,在靠近山脉边缘的一处背风山坳里,找到了一个废弃已久的兽穴。洞穴不算深,但足以容纳他们这十余人暂时栖身,躲避那不时毫无征兆倾泻而下的暴雨和偶尔劈落在附近的闪电。
暂时安顿下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便是更深沉的疲惫与伤痛。几名伤势较重的“阵风”成员几乎立刻瘫倒在地,石柱立刻忙碌起来,检查伤势,分发所剩不多的丹药。赵铁山则带着体力尚可的几人,在洞口附近利用乱石和枯枝设置了一些简陋的警戒和防御措施。
夏明朗靠坐在洞穴内壁,脸色比在戈壁中赶路时更加难看。不仅仅是肉身的疲惫,更严重的是他体内的状况。
葬神谷一战,他强行引动远超自身负荷的煞气,布下“九幽噬魂”大阵,虽然重创狼骑、惊退强敌,但也留下了极其严重的后遗症。煞气如同最阴毒的跗骨之蛆,侵蚀了他的经脉,更严重的是污染、损伤了他的神魂本源。
这段时间,依靠九转还魂丹的强大药力和纪昕云所授的“蕴神诀”,他勉强压制住了伤势的恶化,但距离痊愈还差得极远。此刻,身处这灵气狂暴紊乱的雷鸣山脉,外界的干扰使得他体内的煞气愈发躁动不安,如同被困的凶兽,不断冲击着那并不牢固的封印。
他尝试再次运转“蕴神诀”,但那温润平和的力量一进入识海,便被狂暴的煞气和外界紊乱灵气的双重干扰搅得七零八落,效果微乎其微,反而因为强行集中精神,引动了神魂旧伤,一阵剧烈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痛楚袭来,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头儿!”赵铁山一直留意着他的情况,见状急忙上前,满脸担忧。
“无妨。”夏明朗摆了摆手,声音沙哑,示意自己还能坚持。他闭上眼,内视己身。
《无字阵典》的传承浩瀚如烟海,他如今所掌握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葬神谷一役,他更多是依靠扫地人传承中对煞气的某种天然亲和与引导,以及《无字阵典》中记载的一些霸道凶戾的阵法,强行借用了葬神谷积累万古的凶煞之气。
这种借用,威力固然巨大,但终究是外道,是“术”而非“道”。过度依赖的结果,便是如今的反噬与瓶颈。
他的神识沉入《无字阵典》那玄奥的意念空间之中。越过那些他已经熟练掌握的基础阵纹与杀伐阵法,向着更深处,那些之前因境界不足而显得模糊不清的区域探去。
一段段晦涩难明、却又蕴含着天地至理的信息碎片涌入他的意识。
“……阵者,天地之经纬也。执阵者,非御万物,乃合于道……”
“……引煞为兵,终是下乘。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风雷水火,山泽通气,皆可为阵基……”
“……阵心初凝,感应天地。心与阵合,阵与道同。一念动,则万象生……”
这些信息,指向了一个更高的阵道境界——不再仅仅是依靠自身真元、灵石或者外界的煞气等能量来布阵,而是要求布阵者自身凝聚“阵心”,与天地自然沟通,理解并引导天地间固有的磅礴力量,如风、雷、水、火、山川地势之力,化为己用。
所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布阵如同作画,天地便是那无尽的画布与颜料,而阵心,便是画师那支点睛之笔。
夏明朗心中明悟,他之前的道路,偏向于“力”的极致运用,而忽略了“道”的感悟与融合。葬神谷的煞气反噬,以及如今神魂之伤难以愈合,根本原因在于他的“阵心”未能凝聚,神魂不够纯粹与强大,无法真正与天地共鸣,反而被狂暴的外力所伤。
他尝试依照《无字阵典》中的法门,静心凝神,将神识缓缓外放,去感应周围天地间那狂暴紊乱的灵气,试图从中梳理出一丝可供引导的、属于“自然”的韵律。
然而,神识刚一离体,便如同小舟闯入惊涛骇浪。
外界那混乱的、带着雷霆属性的灵气瞬间将他的神识撕扯、搅动,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穿刺。神魂旧伤被猛烈触动,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比之前运转“蕴神诀”时强烈十倍不止!
“噗——”
夏明朗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气息急剧萎靡下去。
“头儿!”
“风神!”
赵铁山和洞内其他人全都骇然失色,围拢过来。
夏明朗抬手阻止了他们,剧烈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血丝,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力与焦灼。
不行!还是不行!
他的神魂伤势太重,煞气侵蚀太深,如同布满裂痕的琉璃器皿,根本无法承受与外界狂暴天地之力沟通时带来的冲击。强行尝试,非但无益,反而会加重伤势,甚至可能导致神魂彻底崩溃。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口剧烈起伏,感受着识海中那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的剧痛,以及体内煞气因他刚才的尝试而更加活跃的躁动。
瓶颈,如同横亘在眼前的万丈深渊。
他知道前路在何方,却被自身的伤势死死拖住,寸步难行。没有强大的、纯净的神魂,便无法凝聚阵心;无法凝聚阵心,便无法突破当前的阵道境界,更无法彻底驱除煞气、治愈魂伤。
这是一个死循环。
洞穴外,雷声滚滚,电光撕裂天幕,映照得洞内众人脸上阴晴不定。这雷鸣山脉的绝地,提供了暂时的庇护,却也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将夏明朗困在了这修为难以寸进的窘境之中。
他闭上眼,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必须找到办法。否则,别说实现西疆净土的理想,就连带着身边这些兄弟活下去,都将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