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睡的石影,如同一滴墨落入林风的心湖,激起无声的涟漪。
他尚未深思其意,天地间骤然响起一声宛若琉璃破碎的清脆巨响。
这声音并非来自耳畔,而是直接贯穿了神魂。
苍穹之上,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痕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如同神只脸上的一道伤疤。
裂痕中没有狂风,没有雷霆,只有无尽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紧接着,九道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光柱自裂痕中垂落,它们并非普照,而是精准无比地汇聚于一点,就在问道宗山门的正上方。
金光流淌、交织、凝固,最终化作一篇悬于天际的巨大碑文。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言出法随的无上威严,磅礴的天道气息如山海倾覆,压得下方万里山河的生灵都喘不过气来。
无数修士、凡人,乃至山间的走兽,都在这股威压下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天授碑文,其上只有寥寥十字:“林风者,承天命,掌葬道。”
声音如同天宪,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这是一种宣告,一种钦定,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
问道宗内,那些平日里对林风敬畏有加的弟子们,此刻也纷纷面露骇然与狂热,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
他们看向林风的眼神,已经从对宗主的尊敬,转变为对神只的膜拜。
天命所归!
这是何等的荣耀!
林a风立于山巅,衣袍在天威激荡的气流中猎猎作响。
他没有跪,甚至连腰都未曾弯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抬着头,看着那仿佛能决定万古命运的金色碑文,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渊。
“师尊……”身旁,一名核心弟子强忍着神魂的战栗,声音颤抖地说道,“此乃天道认可,是我宗万世不拔之基业啊!”
林风没有回头,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基业?
认可?
他想起自己从乱葬岗爬出来时,天在哪里?
他想起自己为了活下去,与野狗抢食时,天又在哪里?
现在,他凭着自己的拳头打出了一片天,这高高在上的“天”却跑出来说,这一切都是它的安排,是它的“命”。
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弟子们的议论。
“我林风这条命,是我自己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我这个宗主,是我一拳一拳打出来的。我连自己是谁,都不想让别人来定义,”他缓缓抬起右拳,骨节发出清脆的爆鸣,目光如刀,直刺苍穹,“还轮得到你,天?”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脚下的山岩轰然炸裂,整个人如一道逆冲的流星,挟带着一股不敬神佛、不畏鬼神的滔天煞气,直直轰向那片金光璀璨的天授碑文!
“疯了!宗主疯了!”弟子们惊恐地尖叫起来。
那一拳,没有华丽的术法,没有璀璨的灵光,只有最纯粹、最原始、也最决绝的力量。
拳锋所至,空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轰——!!!
林风的拳头与那金色碑文悍然相撞。
足以镇压万灵的天道威严,在这一拳之下,竟如同被铁锤砸中的镜子,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而后,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代表着无上天命的十个金字,轰然崩碎,化作漫天金色的光点,如一场盛大的烟火,缓缓飘散。
天威,被一拳打爆!
就在天授碑文破碎的同一刹那,远在亿万里之外的魔渊深处,一座由无数骸骨堆砌而成的宫殿中,双目紧闭的姬无月猛地睁开了眼。
她的瞳孔是妖异的血红色,其中仿佛有星辰在幻灭。
她感知到了,一道无形的天机之锁,就在刚刚那一瞬间,死死地扣在了林风的命魂之上。
那是天道被触怒后的反噬,是一种必杀的因果律。
“呵,判他?”姬无月的嘴角咧开一个癫狂而妖媚的弧度,她缓缓站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骨骸之上。
刹那间,整座魔渊的魔气都为之沸腾。
一团漆黑如墨,其中却又仿佛蕴含着万千哀嚎与绝望的魔神精魄,被她从虚空中强行抓了出来。
她伸出纤纤玉指,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轻轻一划,殷红的魔血顿时如泉涌出。
她以指为笔,以血为墨,竟直接在虚空之中,书写起一道道扭曲、邪异、充满了逆反与毁灭气息的符文。
“逆命咒!”
随着她最后一笔落下,那些血色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条条燃烧的血色锁链,冲天而起,直接焚向那片被凡人视若神明的星空!
姬无月仰头癫笑,声音尖锐而凄厉:“天要判他?可笑!我便先烧了你的判官笔,毁了你的生死簿!”
魔血焚天,虚空震荡。
原本井然有序的星轨,在血色火焰的灼烧下开始剧烈扭曲、偏移。
夜空中,代表着三位执掌天机、推演命运的星君的命星,毫无征兆地光芒黯淡,随即“砰”的一声,当场爆灭,化为宇宙尘埃!
而在另一处,一片刚刚经历过大战,布满了陨石坑的废墟之上,洛倾城正盘膝而坐。
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她以自己仅存的残魂,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一架虚幻的、由无数因果丝线构成的古老织机——命运织机。
就在刚刚,她清晰地看到,织机上无数根代表着“秩序”、“守护”、“牺牲”的命运丝线,正被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强行牵引,试图编织成一件名为“救世主”的命格金衣,硬生生地要套在代表林风的那根狂放不羁的红线上。
“咳咳……”洛倾城猛地咳出一口鲜血,虚幻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
她望着那台冰冷而固执的织机,眼中露出一丝悲哀与明悟。
“原来如此……天道不是有意识,而是一种……惯性。”她低声自语,声音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它不在乎救世主是谁,它只知道,当世界失序到一定程度时,就必须有一个‘神’出现。它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古老的剧本。”
林风,恰好成了这个剧本最新的主角人选。
可天道不知道,它这次选中的,是一个最讨厌被人安排剧本的疯子。
问道宗,后山。
林风一拳碎天碑后,并未停歇。
他深知,刚刚那只是一个开始,天道的反噬会接踵而至。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布满裂纹、色泽灰暗的石核。
这是“歧路种”的残核,一种早已灭绝的混沌异物,其唯一的特性就是扰乱因果,制造悖论。
他握着石核,闭上双眼,神念沉入自己的记忆深处。
他翻找出当年在村子里,一怒之下打死那个欺压乡邻的村霸后,心中那一闪而过的悔恨;他忆起路见不平,头脑一热冲上去救下那个被恶徒围困的寡妇时的冲动;他还想起了与兄弟们大口喝酒、大声笑骂天地不公时的那股痞气……
悔恨、冲动、痞气……这些最不“光正”、最不符合“天命”的情绪与记忆,被他一丝丝地从神魂中剥离出来,与那枚“歧路种”残核缓缓融合。
最终,一团仿佛由烂泥构成,却又散发着荒诞、矛盾气息的“悖理泥”在他掌心成型。
“传我命令!”林风睁开眼,对闻讯赶来的弟子们下令,“在九域各处,凡人烟聚集之地,立‘乱行坛’!坛上不必供奉,只需去做一些不合常理、不合逻辑之事。”
弟子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林风冷笑一声,解释道:“比如,大晴天收衣服,大雨天晒被子。对着耕牛讲经论道,对着智者谈论猪食。把救命的粮食送给你的仇家,又把无用的石子赠予你的恩人。总之,怎么荒唐怎么来,怎么不合逻辑怎么做!”
弟子们虽然不解,但宗主之命不敢不从,立刻分头行动。
一时间,整个九域都上演起了一幕幕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诞剧。
就在九域乱象初现之时,姬无月也来到了早已荒废的天机台旧址。
这里曾是上古时期观测星象、预测未来的圣地,地脉之下,镇压着一处能与天地规则共鸣的“混沌阵眼”。
她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将自己蕴含着魔神之力的精血,疯狂地注入干涸的地脉之中。
“你们不是喜欢玩命格吗?不是喜欢安排剧本吗?”她嘶声怒吼,满头青丝在魔气中狂舞,“好!我今天就给你们一场盛大的命格瘟疫!”
随着魔血的注入,沉寂了万年的混沌阵眼被瞬间激活!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乱之力沿着地脉网络,刹那间传遍了整个大陆。
那一瞬间,数以万计的人,他们的命格被强行错乱、置换。
田间的老农,突然觉得自己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扛着锄头就冲向了邻村;高坐龙椅的帝王,忽然认为自己是个街头卖唱的,脱下龙袍就在金銮殿上引吭高歌。
最惨的是那些占星师和天机修士,他们窥探天机的双眼,在接触到这股混乱的瞬间,集体被灼伤,眼前只剩下一片血色,当场失明!
整个世界,乱了套。
林风立于问道宗的乱行坛前,抬头望天。
苍穹之上,因果错乱,天机蒙蔽,劫云翻滚,紫电奔腾。
那是天道愤怒的咆斥,它试图降下雷罚,将这些扰乱秩序的“病毒”彻底抹杀。
然而,雷霆在云层中酝酿了许久,却迟迟无法落下。
因为它找不到一个清晰的目标。
人间正在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荒诞得超出了它的预判和理解。
逻辑链条已经断裂,因果关系已经模糊,它就像一个精密的计算器,被输入了一堆乱码,彻底陷入了死循环。
看着那憋屈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的雷云,林风终于忍不住,仰天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饭,要吃得香!命……”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就得是自己胡来的!”
而在他脚下,那片被他一拳轰碎的天授碑文废墟之下,一直被碑影笼罩、陷入沉眠的“新薪石”虚影,那双紧闭的眼,毫无征兆地,缓缓睁开了。
它没有看林风,也没有看这片混乱的人间,而是径直望向了那片被搅得天翻地覆的、无尽的苍穹。
它的目光里,没有敬畏,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古老而深邃的……审视。
仿佛在说,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