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玉盯着舆图上的红圈和标记。
紧绷的肩膀渐渐松弛,额头的冷汗也收了些。
却仍没起身,只是低声问:“陛下,真能确保万无一失?”
郑森放下朱笔,指尖再次敲起舆图。
节奏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朕要的不是万无一失。”
“是斩草除根。”
“这一次,既要全歼清军骑兵。”
“也要把王胤铮、晋商这些蛀虫,连根拔起。”
“让北境,再无后患。”
郑森放下朱笔,走到张家玉面前。
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张家玉的膝盖已跪得通红,还在微微发颤。
“张阁老,朕知道你爱民。”
“可你想想,这次放他们回去。”
“明年他们还会来,后年也会来。”
“北境的百姓,要年年躲,年年哭,年年看着村子被烧。”
郑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狠劲。
“只有这次把他们全歼了,辽东才能归顺,北境才能太平!”
“到时候,抄了晋商的银库分百姓。”
“收了勾结清廷士绅的田产给流民,每户三十亩。”
“让百姓能种粮,能安家,这才是真的救百姓!”
张家玉沉默着。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掉下来。
他盯着舆图上的红圈蓝点,忽然想起去年河北赈灾的场景。
老妇人拉着他的手哭问:“大人,啥时候朝廷能把清军赶跑,让俺们安稳种回地啊?”
“陛下……”
他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哽咽,却比刚才坚定百倍。
“臣明白了!河南是后方,粮草补给臣来扛!”
“就算掏空河南存粮,就算臣亲自去粮庄催粮。”
“也绝不会让大军断一粒米、少一匹马!”
郑森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河南的粮仓,朕交你手上了。”
张家玉躬身告退。
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顺手理直官帽系带,腰杆挺得笔直。
待他走后,陈永华上前一步。
声音压低:“陛下,八大晋商刚送两千石粮食去盛京。”
“清廷军队已在张家口外扎营。”
“佟图赖带三万满蒙骑兵,马背上都驮着空粮袋。”
“尚之信带三万汉八旗,正磨着刀等着入关。”
“王胤铮呢?”
郑森问道。
“锦衣卫已全日盯着。”
陈永华语气满是不屑。
“他收了清廷五十万两,分十万给山西府衙,自己留二十万。”
“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数银锭。”
“还以为自己是两边通吃的聪明人,其实已是待宰的肥猪。”
郑森走到舆图前。
指尖从张家口划到山海关,再狠狠按在北平。
“让阎应元再松点口子,放清军先头部队进关。”
“让他们抢两个空村子,给佟图赖递信。”
“就说‘边关无防,可放心入关’。”
“另外,”他顿了顿,眼底闪过冷光。
“让锦衣卫收集晋商和山西官员勾结的证据。”
“每家的账册、书信都抄一份。”
“等清军被围,立刻抄家,一个都别漏。”
“臣遵旨。”
陈永华躬身要走,又被郑森叫住。
“告诉赵得胜和李定国。”
郑森的声音像冰,字字铿锵。
“这次大战,不许留活口。”
“清军的骑兵,杀一个少一个,马腿打断,粮草烧光。”
“绝不能让他们再逃回辽东。”
陈永华心中一凛。
躬身应道:“臣明白!”
书房里只剩郑森一人。
烛火映着他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他伸手按在舆图上的“盛京”,指腹冰凉。
这场仗,是灭清军,更是清内患。
八大晋商垄断外贸,吸朝廷的血。
勾结清廷的士绅占田不纳税,盘剥百姓。
王胤铮反复无常,是北境毒瘤。
这次,定要一网打尽。
烛火晃了晃,映得舆图上的红圈蓝点,像一张张收紧的网。
正等着猎物主动钻进来。
盛京皇宫偏殿。
寒气顺着砖缝蔓延,烛火缩成豆大光团。
映得殿内人影晃动,格外冷清。
佟图赖和尚之信裹着一身冰碴子闯进来。
甲胄冻得硬邦邦,碰撞间发出脆响。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甲叶撞击冰砖,“哐当”炸响。
“太后!三万骑兵在城外扎营,马料只够三月!”
佟图赖嗓门粗哑,手按腰刀。
指节冻得发紫,说话时白气裹着唾沫星子往外喷。
“再等,军中瘦马都要杀了填肚子。”
“昨儿夜里已有兵卒抢粮囤,被我砍了示众!”
孝庄坐在主位。
手指死死抠着狐裘领口的破洞。
里面的旧棉絮露出来,沾着冰碴。
她裹紧狐裘,忍不住搓了搓手。
指腹蹭过冻硬的毛皮,沙沙作响。
殿里的火盆已成黑灰堆。
只剩她脚边的小炭炉里,煨着一小块炭,冒着若有若无的烟。
“此次入关,不是打仗,是抢活路!”
孝庄眉头拧成死疙瘩。
眼神锐利地扫过范文程、耿继茂。
“见粮就装,见布就卷,大夏的火器营碰都别碰!”
“谁敢恋战,哀家先斩了他的狗头!”
“太后放心!”
尚之信往前凑了凑。
膝盖在冰砖上滑了一下,赶紧稳住身形。
眼睛发亮,搓着手笑:“臣带的汉八旗都是河北土生土长的。”
“哪村有粮囤、哪户藏布匹,门儿清!”
“抢了就往山海关撤,保准比兔子蹿得还快。”
“臣连谁家地窖深都摸得明明白白!”
“兔子也怕撞网。”
范文程捻着山羊胡,指尖微微发颤。
“王胤铮收了五十万两是真。”
“可山西的官见了郑森的连发火铳,说不定就反水。”
“他们惜命,更惜手里的乌纱!”
“惜命就不会吞那十万两!”
佟图赖猛地站起来。
甲胄撞得冰碴子掉落,跺脚时震得地面冰沫子乱飞。
“明天一早臣就出发!”
“王胤铮敢不开张家口,臣先砍了他的脑袋当球踢!”
“急什么?”
孝庄伸手按住他的胳膊。
指尖凉得像冰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等王胤铮送了‘城门已开’的信,再走不迟。”
“别中了郑森的圈套。”
“昨儿夜里,皇上还咳着问粮草的事。”
“咱们不能让他白盼。”
她这话刚落,殿外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冲进来。
扑到孝庄脚边,抱着她的袍角哭:“太后!不好了!”
“皇上他刚才咳血咳得喘不上气。”
“太医说……说撑不过半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