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落在图纸上,陈墨盯着角落那个“反钓”二字,笔尖还悬在半空。他没有收手,而是将墨汁慢慢滴下,让字迹更黑一些。
门外传来脚步,轻而稳,是柳如烟的习惯步调。她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本暗红色册子,封面无字,但边角磨损严重。
“你要的东西查到了。”她把册子放在桌上,手指点了点其中一页,“有个泉州来的海商,在三个月前的宴席上找郑和问牵星术。那人走后,留下一幅星图。”
陈墨翻开那页。线条简单,几颗星连成弧形,下方标注着一组数字。他一眼认出那是南洋某段夜空的固定坐标,用于夜间定位航向。
“这图有问题?”
“我比对了郑和的日志。”柳如烟声音压低,“背面有同样的图,连标记位置都一样。但他从没对外人提过这页内容。”
陈墨沉默片刻,抬头问:“还有谁知道这个坐标?”
“只有参与远洋试航的人。名单里没有那个海商。”
油灯晃了一下。陈墨伸手拨了拨灯芯,火光重新稳定。他闭眼回想郑和最近的行为——每日清晨独自登高,手持罗盘,站很久才下来。那时天未亮,别人以为他在校准方向。
可罗盘指针,始终偏北。
他睁开眼,对柳如烟说:“今晚设个局。”
***
傍晚,主厅摆了一桌酒菜。陈墨只请了三人:郑和、柳如烟,还有工坊管事老赵。席间他话不多,但几次提到鱼雷试验的事。
“明日必须重启。”他说,“延误太久,北线军情吃紧。”
郑和低头吃饭,应了一声。他的罗盘就放在袖口内侧,指尖时不时碰一下。
饭后众人散去。陈墨故意走得慢,在书房门口停下,从怀里抽出一份图纸,放在案上,嘴里念叨:“关键参数得再核一遍……”
然后他摇晃着走出去,像是喝多了,脚步不稳地拐进了后院厢房。
书房门虚掩着。
三更天,窗外树影微动。一个人影贴墙靠近,翻窗而入。他直奔书案,拿起图纸迅速塞进怀中,又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后原路退出。
这一切,都被屋顶一只金翅雕看在眼里。
***
天刚亮,耶律楚楚带着情报赶到。
“追风隼跟到了倭寇据点。”她递上一卷羊皮纸,“密室里,那人展开图纸给头目看。画的是蒸汽鱼雷内部结构,连压力阀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
陈墨接过图,眉头皱紧。
“这不是我们放的那份。”
“不是?”
“我们给的是假图,引爆时间写的是七秒。”他指着羊皮纸上的一行小字,“这里写的是一秒延迟,这才是真实参数。”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
柳如烟站在角落,低声说:“有人一直在复制真图纸。”
陈墨没说话,走到墙边的地图前。他用朱笔在吕宋岛东海岸画了个圈,又从那里拉出一条线,指向北方海域。
“郑和的船是从哪里漂过来的?”他突然问。
“鬼门礁以北。”耶律楚楚回答,“当时风暴太大,航线完全偏离。”
“可他每天早上都要看星象。”陈墨转身,“罗盘也不指向磁北,而是固执地偏左。他在对信号?还是等命令?”
柳如烟想起什么:“那晚的海商,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北风起时,帆自扬’。”
陈墨眼神一沉。
这句话不是问候,是接头暗语。
他立刻下令:“查郑和近十天的所有行动记录,尤其是他独处的时间和地点。另外,把他住处周围的眼线换一遍,不要让他察觉。”
柳如烟点头离开。
陈墨坐回椅子,手指敲着桌面。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假图纸引出了间谍,但间谍拿走假图后,却拿出了真图。说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持续提供核心机密。
而唯一能接触全部图纸的人,只有每天进出工坊、负责绘制航海辅助图的郑和。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
深夜,陈墨再次召见柳如烟。
“查到了。”她进门就说,“郑和每三天会去一次海边礁石区。守夜人说,他总在那里埋什么东西。昨天我去挖了,找到一个防水油布包。”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叠纸。最上面一张,正是最新版鱼雷结构图,笔迹与郑和平时绘图一致。
陈墨一张张翻看。不止鱼雷,还有蒸汽机齿轮组、火药研磨流程、甚至学堂地下仓库的布局图。
全是真的。
“他还记了日志。”柳如烟递上另一本小册子,“里面提到‘使命未完,不可停步’,还有‘待北方信至,即启归程’。”
陈墨合上册子,放在灯下。
原来郑和根本不是落难海商之子。他是被派来的,带着任务,混进核心圈层,一点一点把技术送出去。
可他是为谁效力?
突厥?倭寇?还是朝廷里的某个人?
他忽然想到三皇子书房密室里的邪神雕像,还有那些精通东瀛忍术的影卫。如果三皇子早就和倭寇联手,那么郑和的身份就不难解释了。
但他还需要证据。
“继续盯住他。”陈墨说,“不要打草惊蛇。我要知道他下一个传递情报的时间。”
柳如烟应声要走。
“等等。”陈墨叫住她,“把这份日志抄一份,送去给胡万三。问他认不认识这种纸——南洋很少用这种竹浆纸,多半是从北方运来的。”
“明白。”
门关上了。陈墨站起来,走到窗前。外面风很大,吹得灯笼来回摆动。
他知道,这张网已经铺开。现在只需要等鱼游进来。
***
两天后,郑和又去了礁石区。
这一次,他没有埋东西,而是从石头缝里取出一个小竹筒。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微变,随即迅速塞进怀里。
他不知道的是,那只金翅雕一直在高空盘旋。
竹筒里的纸条写着:“计划有变,提前交付。火器图须于五日内送至鹰巢。”
陈墨拿到复制品时,正在查看新一批学堂孩童的算学作业。他放下笔,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他们急了。”他对柳如烟说,“说明内部出了问题,或者有人催他们动手。”
“要不要抓他?”
“不。”陈墨摇头,“现在抓,只会切断线索。我们要顺着这条线,找到背后的联络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墨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地点:鹰巢。
那是倭寇在东海岸的一个隐蔽据点,藏在悬崖洞穴里,易守难攻。
“让他们以为得手。”他说,“我们准备一批‘货’,让他们来取。”
“假的?”
“不。”陈墨看着她,“这次给他们真的——但加点东西。”
柳如烟明白了:“你想让图纸带路?”
“没错。”陈墨嘴角微动,“既然他每天都在复制,那就让他继续复制。但我们改一下最后一页的内容,把火药配方换成毒粉配比。等他们照着做,第一炮就会炸自己。”
“可万一他们发现呢?”
“不会。”陈墨说,“这些图纸太复杂,他们只会照搬。只要前面九页都对,最后一页没人会仔细核。”
他停顿了一下,低声说:“通知完颜玉,准备好骑兵队。等鹰巢那边点火,我们就杀进去。”
柳如烟点头,转身要走。
“还有一件事。”陈墨叫住她,“让李青萝准备一批药丸,无色无味,混在饮水里能让人四肢发软。到时候,守洞口的人最好别太清醒。”
“明白。”
屋外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陈墨坐在灯下,翻开郑和的日志复印件。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小字:
“若身死,愿后来者继之。”
他盯着这句看了很久,轻轻翻过页。
灯影跳动,映在他脸上,像一道割裂的痕。
他伸手拿起笔,蘸了墨,在空白页上写下新的指令。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