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平静,风向偏南。陈墨站在庄园主厅的台阶上,手里还握着那包火药样本。他没有回房,转身走进兵器工坊。
慕容雪不在现场,但她留下的竹制鱼雷残骸堆在空地上。黑灰混着焦木散了一地,几根断裂的导管插在泥中,像被拔断的骨头。陈墨蹲下身,一块金属接头引起他的注意。那东西指甲盖大小,边缘刻着一个“李”字,下面是三条波浪线——李氏商行的标记。
他站起身,对旁边的工匠说:“查三天内进出工坊的所有人。”
工匠点头,递上登记簿。陈墨一页页翻,手指停在一条记录上:“李氏船具铺技师,申时入,戌时出,更换蒸汽管道密封环。”下面签了个名字,字迹潦草。
“这个人来过几次?”
“就这一次。说是总署派来的例行检修。”
陈墨合上簿子,没说话。他知道李氏从不参与军械项目,更不会派人进核心工坊。这块零件用的是榫接结构,只有掌握图纸的人才知道怎么装配。对方不仅拿到了图,还能让技工混进来动手脚。
他回到主厅,叫来楚红袖。
“放出消息,说第二批鱼雷三日后试射。再准备一份假图纸,放慕容雪实验室的明档柜里。”
楚红袖问:“要不要加陷阱?”
“不用。让他们自己送上门。”
傍晚,门房来报,有位李氏商人求见,说是为新一批货船通路的事谈合作。陈墨让人带进来,自己坐在主位,换了一身月白直裰,袖口压着青铜腰牌。
客人三十出头,穿青绸长衫,举止规矩。进门就拱手,声音平稳:“在下李元礼,家父与陈少主有过一面之缘。”
陈墨请他坐下,命人上茶。茶是今年的新碧螺春,水汽升腾,香气清浅。两人聊起淮南航运、关税浮动,话题始终不越界。但陈墨注意到,那人随身香囊微微发烫,像是内置了什么东西。
他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味道不对。
不是茶的问题,是水。舌尖有一丝麻意,极淡,若非他每夜检查账目养成的敏感,几乎察觉不到。
醉仙散。
这种药不会立刻发作,只会让人慢慢放松警惕,话变多,防备心降低。常用于套取机密。
陈墨放下杯子,忽然抬手一抖,茶杯脱手飞出,砸在地上碎成几片。热水溅开,碎片四散。
就在那一瞬,梁间一块青铜镜片因震动偏转角度。夕阳正斜照进来,一道光打在客人右脸颊上。
一块暗红色的胎记露了出来,形状像蝴蝶,边缘不规则。
陈墨认得这个印记。
三年前扬州盐案,有个账房先生掌握李玄策贪墨证据,半夜被人灭口。尸体捞上来时,脸上就有这块胎记。当时他亲自验过尸,还画了草图存档。
眼前这人,分明是替身。
但他不能动。
贸然揭穿,李氏会以“污蔑士族”为由反咬一口。眼下证据不足,只能拖住他,等后续动作。
陈墨笑了下,语气如常:“失手了,抱歉。来人,换茶具。”
仆役进来收拾,他继续和“李元礼”说话,话题转到江南织机改良,语气轻松,仿佛刚才只是个意外。可背在身后的手,已悄悄敲了三下桌面——这是千机阁的暗号,通知外围暗卫封锁所有出口。
茶重新上了。
陈墨没碰,只看着对方喝了一口。那人神色未变,依旧谈笑自若。
“陈少主最近可听说北地动静?”他问。
“什么动静?”
“突厥那边,据说抓到了你们的人,在审火药配方。”
陈墨眉头微皱:“哪来的消息?”
“市井传言。不过……”他顿了顿,“有些事,传出来之前,往往已经发生了。”
这话像针,轻轻扎了一下。
陈墨盯着他:“你今天来,不只是为了通航吧?”
“当然。”那人放下茶杯,“我也想看看你们的新武器。听说鱼雷能破铁舰,若真可行,李氏愿出资共建水师。”
“好啊。”陈墨点头,“等下次试射,请你来看。”
谈话又持续了一刻钟,对方起身告辞。陈墨亲自送到门口,看着他登上马车离去。
门关上后,他立刻叫来柳如烟的心腹。
“刚才那杯茶,送去验。”
半个时辰后,结果送来:水中含微量醉仙散,剂量不足以致幻,但连续饮用会削弱判断力。另外,香囊拆开,里面藏着一颗小珠,和驯鹰场信使牙缝里的那颗一样。
陈墨把两颗珠子并排放在桌上。
一样的黑色,一样的内部响动。
他终于确定,这不是巧合。
李玄策早就布好了局。火药配方泄露、信使传递情报、鱼雷提前爆炸——这些事看似独立,实则都在推动同一个目的:让他混乱,让他犯错,让他在压力下主动交出技术。
而现在,对方派了个替身登门,表面谈合作,实则试探反应,顺便下药。
他拿起笔,写了一道密令:
“即刻起,所有军工项目暂停对外协作。兵器工坊出入人员全部重审。鱼雷试射延期,具体时间另行通知。”
他又加了一句:
“查李氏近三年所有商船货物清单,重点追踪‘维修零件’类目。”
命令发出去后,他坐回椅中,手指轻敲扶手。
这场局,对方走得很稳。但有一点他们没想到——他从不信任任何突然出现的合作。
窗外天色渐暗,主厅内点起油灯。他打开青铜腰牌,取出里面的金穗稻种子看了看,确认干燥无损,又放回去。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楚红袖进来,低声说:“马车出了庄园就被盯上了。转弯时,车上掉下一个包裹,里面是烧毁的文书残页,盖着李氏船务印。”
陈墨接过残页,扫了一眼。
其中一角写着日期:三个月前。
目的地:阴山南麓。
货物名称:密封齿轮组件,共十二件。
他把纸页捏紧。
原来那时候,他们就已经动手了。
“把这份清单抄一份,送去给胡万三。”他说,“问他认不认识这批货。”
楚红袖应声要走。
“等等。”陈墨叫住她,“告诉苏婉娘,最近不要接触任何李氏商铺的人。哪怕只是买匹布,也绕远路。”
“明白。”
门关上后,他独自坐在灯下,盯着那两颗黑珠。
他知道,李玄策不会只派一个人。
接下来几天,还会有人来。
但他不会再让任何人靠近工坊。
油灯跳了一下,灯芯结了个小茧。他伸手掐掉,屋内光线短暂晃动。
然后他站起身,走向书房。
桌上有张新绘的鱼雷结构图,是他昨晚改过的版本。真正的设计参数不在纸上,而在他脑子里。
他拿起笔,在图纸角落画了个圈,写下两个字:**反钓**。
笔尖落下时,墨汁渗进纸纹,晕开一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