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李牧叹息:“孝子丧亲,哭不掩声,礼不修容,言不饰辞,衣不重彩,闻乐不欢,食甘不觉,此乃哀戚之情。很难么?”
吕玲绮再难伪装,哽咽道:“公子恕罪,妾身并非秦宜禄之女,实乃吕布之女。”
预想中的震怒并未降临,只觉掌心传来暖意。抬头望去,正对上李牧温润的目光。
“做我李牧的女人,不必低声下气。”
“既姓吕,就当牢记此姓,莫要胡乱认父。”
“虽是你父之命,但你不必勉强。记住,从此刻起,你身心自由。”
“除你本心,无人可束缚你。”
和煦的话语如春风化雪,吕玲绮心中枷锁尽消。
多年委屈骤然涌上心头。
自幼 家闺秀之礼,如今却要更名改姓,曲意逢迎。父亲那句为家族,与世间权贵嫁女的说辞如出一辙。
虽不会如祝英台般违抗父命,心中郁结却始终难消。
此刻在这道能照进心底的目光前,吕玲绮彻底沉沦。
“公子,我——”
门外。
四名剑侍听得屋内啜泣,相视莞尔。
“吕布当真可笑,竟让女儿隐姓埋名来献公子,岂不知公子最擅洞察人心?”
夜尽天明,秦玲绮——亦或唤作吕玲绮——的心已尽归公子所有。
这天下间,唯有公子谋算他人的份。
噤声!吾等职责是为公子赴汤蹈火!
室内呜咽渐息,琴瑟笙箫之音渐起。
彼时,魏续愁眉苦脸寻到吕布:温侯,当真要掘墓?
吕布怒目而视:显谋不日将祭拜玲绮双亲——秦宜禄夫妇,汝岂未闻?
魏续踌躇道:不若直言相告?出征在即,动土恐犯忌讳。
吕布闻言迟疑。
行军打仗,确需避讳诸多。
那便作罢!若显谋欲祭,汝自寻托词搪塞。
言罢拂袖而去,独留魏续面如土色。
翌日,吕布率军出城,依李牧之计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其将往吴郡。
城楼之上,甲士环立。
李牧远眺江东,身侧立着初通音律的吕玲绮。
血脉相连,吕玲绮忧心忡忡:公子,家父年近五旬,此行可安好?
官道之上,吴郡太守赵牧旌旗猎猎。
赵云、夏侯兰率铁骑为前导,张辽殿后。
中有一驾绫罗覆顶的华贵马车。
绫罗饰车,何其奢靡!
北地战马如此之多,二百余骑价值连城!
弓手听令!伤战马者重惩,此等良驹比汝等性命更珍贵!
取马车中人首级者,赏百金!
芦苇丛中,六百江东兵乔装水贼,引弓待发。
赵云忽勒缰止步,长枪横举。
夏侯兰环视两侧芦苇:此地险隘,非通行良所。子龙先行,我回禀张将军。
赵云摇头:吾为前锋,汝去报信。
龙胆枪轻颤,赵云纵马疾驰,身后铁骑如银线掠过。
江东水道纵横,崎岖小径令骑兵难以展开阵型。
芦苇丛中,太史慈屏息凝神,弓弦在指尖缓缓绷紧。
作为孙策帐下神射手,太史慈向来箭无虚发。
这一箭,便是冲锋的号角。
破空声骤起。
利箭划破长空。
常年在北疆征战的赵云深谙骑射之道,听风辨位乃看家本领。
沙场之上,唯有耳听八方,方能避开冷箭。
若不通此道,岂配称精锐骑将?
当心暗箭!
赵云侧身闪过偷袭,立即高声示警。
竟能躲过?
太史慈瞳孔骤缩。
这般突袭,纵使孙策亲临也未必能避,赵云却游刃有余。
放箭!
芦苇丛中箭雨倾泻。
为保战马,箭矢尽数射向马上士卒。
太史慈面色陡变。
只见那些骑兵单手控缰,长枪格挡,圆盾翻飞,竟将箭矢尽数化解。
公孙瓒的白马义从!
太史慈曾在辽东目睹这支铁骑的风采。
塞外胡骑多以弓箭周旋,汉家骑兵亦分骑射与近战。
白马义从正是骑射大家。
若不通箭术防御,何谈骑射交锋?
当年若非遭遇先登死士的强弩,白马义从几无破绽。
如今太史慈所率尽是水战轻弓,如何能敌?
失算了!
太史慈挂弓上马,冲出芦苇荡。
严白虎在此,纳命来!
这山贼虽被孙策剿灭,此刻借其名号正好掩人耳目。
严白虎?可笑!
赵云枪指苍穹:尔等竟敢截杀吴侯,诛灭贼寇!
铁骑齐声怒吼:诛灭贼寇!
江东军士一时愕然。
车驾中坐着的竟是孙伯符?
莫非我等误伤了主公?
太史慈见士卒迟疑,心中暗恼赵云狡诈,厉声喝道:发什么呆!旌旗上分明写着吴侯孙策,尔等眼瞎不成?
不知何时,车驾旁的旌旗已然更换。
太史慈只觉思绪混乱。
趁江东军愣神之际,张文远已率后军杀至。
严白虎,可敢与韩义公一战!赵云高喊着冲向太史慈,严白虎,汝竟敢假传吴侯军令,残害江东子弟,韩当誓不饶汝!
张辽提刀从侧翼杀来:老将黄盖在此,护卫吴侯!诸位皆是江东儿郎,莫中贼人奸计!
不仅二将呼喊,其余骑兵亦边战边喊护卫吴侯。
太史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晕头转向。
赵云的枪势如疾风骤雨,太史慈连辩驳之机都没有。
冷不防张辽斜刺里劈来一刀。
......
远处芦苇荡。
孙伯符隐约听见熟悉的声音。
他们在喊什么?
探马回报:吴侯,不知何故,芦苇荡中有人高呼护卫吴侯
护卫吴侯?
本侯不正在此?
孙策猛然醒悟:不好!子义中计了!
随我来!孙策策马疾驰。
亲卫恐主公有失,急忙跟上。
待孙策赶到时,正见太史慈右臂被张辽斩断。
子义!
孙策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冲入战阵。
未及援手,赵云的长枪已贯穿太史慈咽喉。
恶贼受死!
孙策挺枪直取赵云,却被轻易格挡。
严白虎同党?
张辽毫不迟疑,与赵云合战孙策。
孙伯符虽勇冠三军,然独战赵云、张辽二将,终究力有不逮。
危急时刻,亲兵拼死来援。
吴侯!末将来助!
见孙策亲兵围上,赵云、张辽立即撤回车驾。
张辽厉声喝道:孙伯符!汝勾结逆贼严白虎截杀吴郡太守,莫非欲谋反不成?
孙策怒不可遏:“此人绝非严白虎!他是——”
话音未落,孙策的咆哮突然中断,攥紧的拳头已掐出血痕。
张辽冷笑:“不是严白虎?莫非是吴侯的部将?”
夏侯兰语带讥讽:“瞧吴侯方才那副神情,说是不知名水贼假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吴侯手足至亲。”
孙策强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自然是水贼假扮!吴郡太守何在?”
“太守受惊不适,今日不便入城,我等先去江畔安营。”赵云与张辽不再多言,带着阵亡骑兵的尸首扬长而去。
望着远去的车驾和太史慈怒睁的双眼,孙策几乎将牙齿咬碎。
“此仇不报,我孙策枉自为人!”
副将急道:“主公为何不率军追击?”
孙策深吸一口气:“是我轻敌了!这吴郡太守赵牧早有防备,我军仅五百人,硬拼未必能胜。更会打乱公瑾的部署。”
“先将子义 送回城中,告知公瑾启动备用方案。”
副将追问:“主不同行回城?”
孙策眼中燃起烈焰:“既已撕破脸皮,岂容赵牧活着离开?用这等卑劣手段,真当我不敢取他性命?”
副将欲再劝谏,却被孙策厉色瞪回:“还杵着作甚!”
......
太史慈的 运抵城中,周瑜骇然失色:“何人害了子义?”
副将禀报:“乃吴郡太守护卫所为。”
周瑜拍案而起:“子义勇冠三军,区区护卫怎能得手?更何况子义本是伏兵!”
副将低头:“末将亦不明就里。”
周瑜急问:“伯符何在?”
“主公言既已决裂,誓不让吴郡太守生还。命末将传令启用备用方案。”
周瑜脸色骤变:“伯符仅带五百兵就去追击?尔等为何不拦!”
副将委屈道:“中护军,末将实在拦不住啊!”
周瑜拔剑出鞘:“速传诸将驰援江口,伯符危矣!”
张昭上前:“公瑾,究竟发生何事?”
“全是陷阱!”周瑜握剑的手微微发抖:“曹操真正要杀的是伯符!究竟何人能如此精准把握伯符性情?这是场精心设计的猎杀!”
“无论吕布还是吴郡太守,皆为幌子!”
“究竟是何方高人,竟用这等奇兵突袭之计。”
陈宫在一旁洞若观火:吴侯素来勇猛过人,却总爱身先士卒。若论冲锋陷阵,确实无人能及。但如今贵为一方之主,岂能再这般冒险?万一有个闪失,江东基业该托付给谁?
张昭顿时醒悟。
孙策长子尚在襁褓,其弟孙权年方十五,又不及兄长勇武。
更兼江东新定,各地仍有不少势力心怀异志。
若孙策此时遭遇不测,偌大的江东基业恐怕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此计如此毒辣,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张昭暗自心惊,但对方怎能料定我们必会截杀,又怎能确保吴侯必定现身?
陈宫沉声道:无须料定!这不过是连环计中的一环。若此计得逞,余下计策自然不必施展;即便失败,也不影响后续谋划。
能设下如此狠毒之计,必是李牧无疑!
李牧定然已前往下邳!
站在周瑜身旁的吕蒙忍不住插嘴:陈先生未免太过抬举那李牧了。如今计谋败露,吴郡太守连江都过不了,他还能有什么后招?公子已派兵增援,只要我们在江岸严阵以待,吕布还能插翅飞过来不成?
陈宫冷冷瞥了吕蒙一眼,不再言语。
周瑜示意吕蒙退下:据探马回报,徐州正调集重兵向广陵集结,虽具体部署尚不明确,但可供渡江的要津就那么几处。
若李牧以为仅靠刺杀伯符就能夺取江东,未免太小觑我等了。
或者说,若我们以为李牧只有这点本事,那才是真正的轻敌。
公台兄与李牧多次交锋,不知可曾看出他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