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的伤养了月余,总算能活动自如,只是左肩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皇帝和太子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关于她的“安排”似乎被暂时搁置了。她乐得清静,大部分时间依旧留在宫中偏殿休养。
这日,萧景珩下朝回来,神色有些复杂。
“怎么了?”沈清弦正在窗边看书,头也没抬地问。这些日子,他几乎成了她的专属信使,朝堂上下、京城内外的消息,都是他第一时间带来。
萧景珩在她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完,才闷闷道:“国子监……王司业因勾结逆党,被罢官流放了。新的祭酒和司业人选定了,是两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老大人。”
沈清弦翻书的手顿了顿。王司业的下场在她意料之中。
“还有呢?”
萧景珩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新的祭酒……上书奏请,希望你能回国子监,为监生们……上最后一课。”
“最后一课?”沈清弦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嗯。”萧景珩点头,“你养伤这段时间,国子监已经复课,秩序井然。但……监生们,尤其是我们那一斋的,还有林婉儿他们,联名请求,想再听你讲一次课。新的祭酒也觉得,由你来为这次风波、也为你在国子监的时日做个了结,最为合适。”
了结。
沈清弦垂下眼帘,看着书页上模糊的字迹。
是啊,她在国子监的使命,似乎早就完成了。立威,驯服纨绔,平息风波,甚至间接促成了他们的成长。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好。”她淡淡应下。
……
回国子监那日,天气很好。
沈清弦没有穿官袍,依旧是一身素净的常服。萧景珩非要陪她一起来,美其名曰“护卫”,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敢远远跟着。
踏入国子监大门,熟悉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却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道路干净整洁,学舍里传来朗朗读书声,校场上有人在练习射箭,动作规范,神情专注。遇到的监生见到她,先是惊讶,随即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行礼:“沈博士。”
目光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甚至……还有一丝感激?
她一路走到博士厅。
厅内,早已座无虚席。
不仅她曾经教过的那一斋监生全在,连许多面生的年轻监生也挤了进来,甚至廊下都站满了人。林婉儿、苏月明坐在前排,看到她进来,眼睛瞬间亮了。陆沉舟、谢允之、赵无咎也来了,穿着各自的官服或常服,坐在角落,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新的祭酒和司业坐在最前面,对她微微颔首示意。
沈清弦走到讲台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
一张张年轻的脸庞,眼神清澈,带着对知识的渴望,对未来的憧憬,还有……对她这位传奇博士的好奇与敬重。
没有挑衅,没有不服,没有阳奉阴违。
她曾经用戒尺和雷霆手段想要达到的“秩序”,在她即将离开时,以这样一种方式,自然而然地实现了。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没有打开。
“今日,不讲经义,不论策问。”她开口,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我们讲,‘责任’,与‘本心’。”
她的话很简单,没有引经据典,没有华丽辞藻,只是用最平实的语言,结合宫变那夜的所见所闻,结合这几个月的经历。
她讲陆沉舟为何要挡在殿前,讲谢允之为何要冒险破坏干扰源,讲赵无咎为何要散尽家财安抚百姓,甚至讲萧景珩为何要不顾一切冲进皇宫……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不是一句空话。”她看着台下那些稚嫩却认真的面孔,“你们将来,或为官,或为民,或从商,或治学。无论身处何位,都当记得,你们今日所学,不是为了凌驾他人,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在你力所能及之时,为你身边的人,为这天下,承担起一份责任。”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深邃。
“而承担责任的前提,是守住‘本心’。”她的声音低沉了些,“不为权势所屈,不为利益所惑,不为恐惧所退。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知道……自己究竟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角落里的萧景珩几人。
“前路漫长,诱惑良多。望诸位……不忘初心,不负所学。”
她说完最后一句,微微颔首。
“今日,就到这里。”
没有布置课业,没有总结陈词。
她转身,走下讲台。
厅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她那番朴实却振聋发聩的话语中。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博士厅门口,不知是谁率先鼓起掌来。
紧接着,掌声如同潮水般响起,越来越响,经久不息。
这掌声,不是为了她的权威,而是为了她的教诲,为了她这个人。
沈清弦走在国子监的青石路上,身后的掌声渐渐远去。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
她在这里的故事,似乎,真的该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