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成了你希望的样子,天下……也太平了。”
萧景珩说完这句话,垂着眼,等待着最后的审判。他像个交上答卷后,忐忑不安地等着夫子批阅的学生,心脏在寂静中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膛。
巷子里只剩下风穿过缝隙的呜咽声,和他自己粗重未平的喘息。
他不敢抬头,怕看到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怕看到她帷帽下依旧冰冷的眼神。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他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叹息。
那么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他耳边。
他猛地抬起头。
沈清弦依旧站在那里,帷帽的白纱在风中微微晃动。她缓缓抬起手,这一次,不是整理帷帽,而是伸向了他。
她的手指依旧莹白,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她轻轻掀开了遮挡面容的白纱,露出了那张他刻在骨子里的容颜。
半年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些,下颌的线条更加清晰,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那双总是覆着薄冰的眼睛,此刻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关切,有动容,有一丝无奈,还有……一种深藏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疼痛。
她看着他满脸的泪痕,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强装镇定却依旧微微发抖的嘴唇。
萧景珩被她这样的目光看着,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害怕、所有的思念,在这一刻再也压制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想对她笑,想告诉她他没事,想证明他真的变得很坚强了。
可嘴角刚扯开一个弧度,眼泪却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比之前更加汹涌。
他慌忙用手去擦,却越擦越多,湿透了袖口。
“对……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道歉,声音哽咽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不想哭的……我本来……本来想好好跟你说话的……我……”
他想说他现在很厉害,是睿亲王,能独当一面了。
他想说他每天都在努力,想变得配得上她。
他想说他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天下真的太平了。
可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变成了最无用、最狼狈的眼泪。
他像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在外人面前可以假装坚强,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所有的防备瞬间土崩瓦解。
“我……我控制不住……”他哽咽着,终于放弃徒劳的擦拭,任由眼泪肆意流淌,声音里带着全然的崩溃和脆弱,“你不在……这眼泪……怎么就……止不住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泣血的绝望。
他低下头,肩膀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颤抖起来。
这半年,他撑得好辛苦。
沈清弦看着他这副样子,看着他褪去所有伪装后露出的、真实而脆弱的内心,一直冰封的眼底,那层薄冰,终于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她依旧没有说话。
但她动了。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靠近他。
然后,从素白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方干净的手帕。
布料普通,洗得有些发白,却叠得整整齐齐。
她抬起手,动作有些生疏,甚至带着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轻轻抬起,用那方手帕,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拭去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的战栗。
萧景珩猛地僵住,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呼吸。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泪眼,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她……在给他擦眼泪?
这不是梦?
沈清弦没有看他,目光专注地落在他脸上,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她的眼神依旧复杂,但之前的疏离和冰冷,却在这样轻柔的动作中,悄然融化。
擦完他脸上的泪,她的手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极轻极轻地,在他的眼角,那个因为哭泣而泛红的地方,用指腹轻轻按了一下。
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萧景珩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跳动。
整个世界,万籁俱寂。
只剩下她指尖那一点微凉的触感,和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她收回手,将用过的帕子攥在手心,帷帽下的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将掀开的纱幔,又重新放了下来,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但她没有立刻离开。
她就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
沉默,却不再冰冷。
仿佛在告诉他——
别哭了。
我看到了。
萧景珩怔怔地看着那重新垂落的白纱,感受着眼角残留的、她指尖那一点微凉的、却足以燎原的温度。
滚烫的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和委屈。
而是……失而复得的,滚烫的酸楚。
他找到了。
不止找到了她的人。
似乎……也终于,触碰到了一丝,她深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