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居,天字一号房。
与楼下那片狼藉的废墟不同,这里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与醇厚的酒气。
一张巨大的八仙桌上,菜肴堆得像小山。整只烤得滋滋冒油的乳猪,皮色金黄,酱香扑鼻;一大盆炖得烂熟的牛腱子,热气腾腾,撒满了翠绿的葱花;还有各种飞禽走兽,山珍野味,满满当当,几乎看不到桌面。
这等阵仗,不像是宴请,倒更像是为两头刚从山林里搏杀归来的猛兽准备的犒赏。
典韦和许褚刚刚换过干净的衣物,身上的伤口也由府中医官做了简单的处理。两人坐在桌前,活像两尊门神,面前的碗,比寻常人的脸盆还大。
他们看着满桌的佳肴,尤其是桌子中央那几坛尚未开封的黑色酒坛,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眼神里是同一种渴望。
姜宇亲自提起一坛酒,拍开泥封。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霸道酒香,瞬间从坛口喷薄而出,仿佛一头被囚禁的猛虎挣脱了牢笼,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香气浓烈、醇厚,带着粮食最精华的芬芳,只闻一下,就让人感觉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
“好酒!”
许褚那双牛眼瞬间瞪圆,脱口而出。他这辈子,从未闻过如此勾魂夺魄的酒香。
姜宇笑了笑,提起酒坛,先为典韦面前那只大碗倒满,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碗中,发出“哗哗”的声响,如同一道小小的瀑布。接着,他又走向许褚。
“许壮士,请。”
许褚看着那碗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酒,憨厚的脸上竟有了一丝拘谨。他搓了搓蒲扇般的大手,没有立刻去端。
“姜……姜公子,这……这太贵重了。”
“再贵重的酒,若是没有英雄来品,也不过是一坛发霉的马尿。”姜宇将酒坛放下,自己也端起一碗,“今日,我敬二位。敬二位的盖世武勇,也敬这乱世中难得的英雄相惜。”
说完,他仰头便将一碗烈酒灌入腹中,面不改色。
典韦见状,哈哈大笑,端起大碗,吼了一声:“主公说得好!干!”说罢,也是一饮而尽,喝完还把碗底朝天,示意一滴不剩。
许褚看着这两人,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不再扭捏,端起那脸盆大的海碗,学着典て的样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火龙入喉,直烧心肺!
那股霸道绝伦的酒劲,瞬间在他体内炸开,冲刷着每一寸筋骨的疲惫。方才大战留下的酸痛,仿佛都被这股热流给融化了。
“痛快!”许褚大吼一声,将空碗重重顿在桌上,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坦。
“吃肉!”姜宇大手一挥。
典韦早就等不及了,他一把撕下半只烤乳猪,也不用筷子,就那么抓在手里大嚼起来,吃得满嘴流油。许褚见状,也有样学样,扯下一条牛腿,张开血盆大口便啃。
两个巨汉,风卷残云,桌上的菜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他们吃得豪迈,喝得更是奔放。一坛酒,转眼见底。
姜宇又开一坛。
郭嘉在一旁的小几上自斟自饮,看着这副场景,摇着头对姜宇笑道:“主公,嘉算是看明白了。您这不是请客,您这是在喂养两头饕餮啊。再这么吃下去,咱们醉仙居的后厨,怕是要被搬空了。”
三坛酒下肚,典韦和许褚的脸上都泛起了红光,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但那不是醉意,而是极致的兴奋。
“大个子,你……你很能打!”典韦打了个酒嗝,伸手指着许褚,舌头都有些大了。
“你……你也一样!”许褚同样指着他,憨厚的脸上满是钦佩。
“那喝酒呢?你敢不敢跟俺比比?”典韦猛地站起身,一把抱起一坛还未开封的酒,直接拍开泥封,“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比就比!俺怕你不成!”许褚不甘示弱,也抱起一坛酒。
两个刚在擂台上打得天崩地裂的猛男,此刻又要在这酒桌上,分个高下。
姜宇看着他们,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笑着又让人搬来两坛酒,放在他们脚边。
“今日,酒管够!”
“好!”
典韦和许褚对视一眼,竟同时举起酒坛,对着坛口,直接吹了起来。
咕咚……咕咚……
酒液如同溪流般灌入两人的喉咙,看得一旁的郭嘉眼皮直跳。这哪里是喝酒,分明是倒酒。
一坛五斤装的烈酒,不过片刻功夫,两人竟都喝了个七七八八。
典韦放下酒坛,抹了把嘴,脸上红得像关公,眼神却依旧清明,他看着许褚,咧嘴一笑:“好小子,有两下子!”
许褚同样放下酒坛,他只是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那股上涌的酒意给甩出去,憨厚的脸上,笑容更盛。
“再来!”
两人又要去抱第二坛。
“二位将军,且慢。”姜宇端着酒碗,站了起来。
两人动作一顿,都看向他。
“光喝酒,未免无趣。”姜宇走到许褚面前,亲自为他又满上一碗酒,“许壮士,我听闻,你在谯县,以一人之力,筑坞堡,护宗族数百口,屡次击退黄巾贼寇?”
许褚一愣,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俺……俺就是力气大点,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看着他们被贼人欺负。”
“好一个‘不能看着他们被欺负’!”姜宇重重地将酒碗顿在桌上,眼神里满是赞叹,“这世道,高坐庙堂者,谈的是天下苍生,想的是一己私利。仗剑江湖者,喊的是行侠仗义,做的却是烧杀抢掠。真正如许壮士这般,默默以一身武勇,守护一方百姓的,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这番话,没有半点吹捧,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许褚的心坎里。
他愣愣地看着姜宇,看着这个锦衣玉食的年轻公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做的那些事,是被人理解,被人尊重的。他以前的主公曹操,也夸他勇猛,但那种夸赞,更像是主人对一条好猎犬的欣赏。而眼前这个姜宇,看他的眼神,是平等的,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以一人之力,护一乡安宁。”姜宇再次端起酒碗,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这一碗,我敬你的责任与担当!”
许褚看着姜宇那双清澈而真诚的眼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他沉默地端起酒碗,与姜宇的碗沿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后,一饮而尽。
放下酒碗,许褚没有说话,只是又抓起一块烤肉,狠狠地咬了一口,眼圈,却有些微微发红。
一旁的典韦看着这一幕,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他挠了挠头,也端起酒碗,对许褚道:“大个子,俺老典佩服你!俺主公敬你,俺也敬你!干了!”
“干!”许褚重重地点头。
气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酒,一坛接着一坛地开。肉,一盘接着一盘地上。
三人推杯换盏,从武艺打法,聊到兵器优劣,又从沙场见闻,聊到乡间趣事。姜宇凭借着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总能说出一些让两人拍案叫绝的观点。而典韦和许褚,也彻底放下了所有戒备,将彼此引为知己。
许褚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被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宴请,而是在跟两个意气相投的兄弟,痛饮畅谈。
这个叫姜宇的年轻人,他会认真地听你讲那些乡下种地的琐事,会为你击退贼寇的壮举而真心喝彩,他看你的眼神,没有半点轻视,只有纯粹的欣赏。他身上的那股亲和力,让人不自觉地就想亲近他,信赖他。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桌上,已经空了七八个酒坛。
典韦已经趴在桌上,发出了震天的鼾声,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一只啃了一半的羊腿。
而许褚,也已是满脸通红,眼神迷离,身子摇摇晃晃,却依旧强撑着没有倒下。他看着对面的姜宇,姜宇的脸上也带着几分酒意,但眼神,却依旧清亮如星。
“姜……姜公子……”许褚打了个酒嗝,含混不清地开口,“你……你是个好人。俺……俺许褚,服你!”
“好人?”姜宇闻言,自嘲地笑了笑,他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慢慢地喝着,“这世道,好人可活不长久。”
他放下酒碗,目光落在许褚身上,那温和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深邃起来,仿佛能看透人心。
“许壮士,你护得了宗族一时,护得了一世吗?黄巾杀了,还有黑山军;黑山军退了,还有袁术、袁绍……这乱世,就像一场扑不灭的大火,你守着的那座小小的坞堡,迟早有一天,会被烧成灰烬。”
姜宇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猛地浇在许褚的头上,让他那被酒精麻痹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是啊……他愣住了。
姜宇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你那一身神力,难道就只想守着那一隅之地,看着外面的世界,继续沉沦腐烂吗?”
姜宇缓缓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许褚,我问你,你想不想……换一种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