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汉水与两岸的田野彻底吞没。
姜宇的船队像一群蛰伏在暗影中的鳄鱼，悄无声息地驶入了一条不起眼的支流，在距离江陵城十里外的一片茂密芦苇荡中停泊下来。水手们用浸了水的麻布包裹住船桨，动作轻缓地将船只固定，连一声水响都吝啬发出。
整片水域，死一般寂静，只有芦苇被夜风吹过时，发出的“沙沙”声，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密语。
楼船的甲板上，姜宇凭栏而立，遥望着远处那片朦胧的光晕。那里就是江陵，一座沉睡中的巨兽，尚不知危险已抵喉下。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冰凉刺骨，却无法冷却他胸中那股滚烫的灼热。这是他第一次，为了自己，为了那座名为“王朝”的宫殿，挥出屠刀。
“主公，在想什么？”郭嘉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身上那件单薄的儒衫被风吹得紧贴着身体，他却浑不在意，只是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是在想，这城里的金子多，还是粮食多？”
姜宇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着远方。“我在想，今夜之后，我这‘曹丞相佳婿’的名头，怕是要换成‘荆襄窃贼’了。”
郭嘉t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主公这可不是窃，是取。再说了，名声这东西，不就是留给后人评说的么？嘉倒是觉得，‘汉王’这个名头，比什么驸马都尉好听多了。”
他将酒葫芦递了过去，姜宇接过，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入喉，仿佛点燃了一团火。
“传令下去，子时行动。”姜宇将酒葫芦还给郭嘉，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船舱内，空气压抑得几乎凝固。数百名精锐士兵已经穿戴好甲胄，正在用磨刀石，一遍又一遍，无声地打磨着手中的兵刃。甲片与刀锋在昏暗的油灯下，反射着森冷的光。
典韦正费力地将自己那对八十斤重的大铁戟从特制的布套中抽出，他没去擦拭戟刃，只是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冰冷的戟杆，感受着那熟悉的重量。
“大个子，赌一把？”他头也不抬，对着身旁正在检查重甲卡扣的许褚闷声道，“看谁先登上城头那座最高的望楼。”
许褚手上动作不停，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望楼太小，站不下两个人。俺去砸开武库的大门。”
“嘿，你这厮，倒是会挑肥的！”典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中是嗜血的兴奋，“那粮仓就归俺了！”
两人三言两语间，便将江陵城内最重要的两个目标瓜分完毕，仿佛那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另一侧，周仓正对着三百名“尘风堂”的锐士做着最后的手势交代。这些人是他的心血，是姜宇麾下最锋利的匕首。他们没有典韦许褚那样的万夫不当之勇，但每一个人，都是黑夜里的幽灵，是精通潜入与刺杀的死士。
子时，月亮被浓厚的云层遮蔽，天地间一片漆黑。
芦苇荡中，十余艘吃水极浅的走舸，如离弦之箭，无声地划破水面，朝着江陵城北面的水门疾驰而去。周仓手持一把短弩，蹲在最前方的船头，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着那在夜色中几乎无法分辨的水门轮廓。
片刻之后，走舸靠岸。周仓一挥手，身后数十道黑影如狸猫般蹿出，他们嘴里咬着短刀，背上负着特制的飞爪，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贴近了城墙根。
“嗖！嗖！嗖！”
数道轻微的破风声响起，飞爪精准地扣入了城墙的垛口。黑影们手脚并用，如壁虎游墙，转眼间便消失在墙头。
墙上的守军还在打着哈欠，抱怨着下半夜的寒冷。他们根本没注意到，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
没有惨叫，只有几声被瞬间捂住的闷哼，以及利刃切开喉管时那细微的“噗嗤”声。周仓的部下出手狠辣而精准，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工夫，水门上方的十几名守军便悉数倒下，连警报的铜锣都未来得及敲响。
周仓翻身跃上墙头，对着水面打了三声短促的鸟鸣。
“行动！”
芦苇荡中，典韦低吼一声，他所在的主力船队立刻发动。数十艘商船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底下那狰狞的船身和密密麻麻的精锐士兵。船桨齐动，如同一头苏醒的巨兽，向着那洞开的水门猛扑过去。
水门内，周仓的部下已经用绞盘，缓缓升起了沉重的铁闸。
“吱嘎——”
那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什么声音！”不远处的营房里，终于有警觉的军官察觉到了不对。
可一切都晚了。
典韦的座船第一个冲进了水门甬道，他那魁梧的身躯站在船头，手中双戟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地狱般的光芒。
“敌袭——！”一名荆州军官刚刚冲出营房，凄厉的喊声才喊出一半。
典韦手中的大铁戟已经脱手飞出，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弧线，“噗”的一声，直接将那名军官连人带甲，死死地钉在了营房的木柱上！
喊声戛然而止。
整个北城门区域，所有荆州兵卒都骇然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杀！”典韦从船头一跃而下，双脚落地，震得地面都微微一颤。他拔回自己的铁戟，看也不看那尸体，如一尊从地狱爬出的魔神，朝着城内最大的粮仓方向，横冲直撞而去。
紧随其后，许褚手持长刀，咆哮着冲上岸。他不像典韦那般狂野，却更加沉稳厚重，每一步都势大力沉，凡是挡在他面前的，无论是人还是障碍物，都被他一刀劈开，径直杀向武库。
两头猛虎，被同时放入了羊圈。
杀戮，开始了。
直到这时，凄厉的警锣声才被一个吓破了胆的士兵敲响，仓促的锣声传遍了整座江陵城。无数还在睡梦中的荆州军从营房中涌出，他们衣甲不整，神情慌乱，根本不知道敌人从何而来，有多少人。
姜宇的部队却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黄油里。他们目标明确，配合默契，以营为单位，迅速穿插分割，将混乱的荆州军打得首尾不能相顾。
城南的太守府，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江陵太守黄祖茂，是蔡瑁的远房表亲，平日里只知饮酒作乐，搜刮民脂民膏，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他穿着一身睡袍，在府中来回踱步，脸上一片死灰。
“怎么样？敌人有多少人？是从哪里来的？”他抓住一个刚刚从前线跑回来的亲兵，声嘶力竭地问道。
“不……不知道……”那亲兵吓得浑身发抖，“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喊杀声！北门……北门已经失守了！带头的是两个魔鬼，一个用双戟，一个用大刀，根本没人能挡住他们一下！”
“魔鬼？”黄祖茂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任何对策。抵抗？拿什么抵抗？他手下这些兵，平日里欺压百姓还行，真到了战场上，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府库！快，把府库里的金银财宝都装上车！我们从南门跑！”黄祖茂突然跳了起来，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事情。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名身披重甲的将领便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正是负责守卫江陵的城防都尉。
“府尊大人！此时万万不可逃跑！”那都尉双目赤红，显然也是刚从血战中脱身，“贼人兵力不多，但极为悍勇，目标明确，直扑武库与粮仓！我军虽乱，但兵力十倍于敌，只要能稳住阵脚，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稳住？怎么稳？”黄祖茂指着外面冲天的火光，声音都在颤抖，“你听听这喊杀声！城都要破了！”
都尉看着他这副窝囊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但还是强压着怒火，沉声道：“府尊，当务之急，是立刻派人向襄阳求援！同时……同时向东面的孙夫人求援！”
“孙夫人？”黄祖茂愣了一下。
“正是！刘备的夫人，孙尚香！她此刻正率本部兵马驻扎在江夏与江陵交界的公安！距离此地不过百里！她手下那支部队，乃是江东精锐，骁勇善战！只要她肯出兵，内外夹击，定能将这股贼人一举歼灭！”都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黄祖茂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对啊！孙尚-香！那个无法无天，视军令如无物的江东虎女！
虽然她是刘备的人，但眼下贼人破城，她总不能坐视不理吧？这可是荆州的地盘！
“快！快！”黄祖茂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冲到一个书案前，胡乱抓起笔墨，手抖得不成样子，“你来写！就说江陵遭数万江匪围攻，城破在即，请孙夫人念在同守荆州之谊，火速发兵救援！事成之后，我……我必有重谢！”
他已经顾不上会不会因此得罪襄阳的蔡瑁了，保命要紧！
都尉立刻挥笔疾书，写完后用火漆封好，递给一名心腹斥候。
“骑最好的马！从南门冲出去！就算死，也必须把信送到公安！”
“诺！”斥候接过信，转身便向外冲去。
看着斥候远去的背影，黄祖茂和那名都尉，都仿佛看到了一丝生机。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房梁的阴影里，一只黑色的飞蛾，扑腾了一下翅膀，悄无声息地飞出了窗外，消失在浓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