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子冰冷、湿滑,仿佛浸透了无数个世纪的寒意与绝望。每一步向下,都像是主动投入巨兽的食道。上方能源核心厅堂那微弱的光线和残留的喧嚣迅速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喘息和金属梯级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狭窄的竖井中回荡。
那股从下方涌上的风,带着浓烈的陈腐气息和一种……类似无数种怪异香料混合燃烧后、又彻底冷却的腥甜味,直冲鼻腔。更深处,那锁链拖曳的细微声响时断时续,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无尽的黑暗中辗转、挣扎。
下降了大约二三十米,脚终于触到了实地。
老烟枪率先打开那支功率低下的照明器,昏黄的光圈勉强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我们正站在一条更加低矮、更加压抑的环形通道入口。通道的墙壁不再是合金,而是一种暗沉、粗糙、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色石材,上面刻满了与能源核心区域符文阵列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复杂的图案,许多地方已经磨损、破损,甚至被某种粘稠的、如同干涸血液般的黑色物质覆盖、侵蚀。
空气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那股腥甜味在这里变成了实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不可见的颗粒附着在皮肤和呼吸道黏膜上。无处不在的低语在这里变得清晰了一些,不再是疯狂的呓语,而是一种更加低沉、更加怨毒的、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诅咒与哀嚎,直接侵蚀着灵魂。
这里就是【零号收容单元】的入口通道。仅仅是站在这里,就能感受到那股被囚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足以令时空扭曲的庞大恶意。
“跟紧我。”老烟枪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沉睡(或许根本没睡)的恐怖。他一手持照明器,一手紧握撬棍,小心翼翼地踏入环形通道。
我紧随其后,左腕那焦黑的印记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仿佛在警告,又仿佛在……与这深处的某种存在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通道并不长,很快,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由同样的黑色石材构筑的圆形拱门。拱门敞开着,门内一片漆黑,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而那令人心悸的锁链拖曳声和低语,正是从门内传来。
就在我们即将踏入拱门的刹那——
“呵呵……果然……还是走到了这里……”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嘲弄的声音,突兀地从我们身后的通道阴影中响起。
我们猛地回头!
只见守墓人那虚幻的身影,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通道入口处。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淡薄,灰袍几乎透明,周身缭绕的雾气稀薄得几乎看不见,显然强行穿越“重置”后的时空屏障和维持存在,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他那双混沌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偏执的疯狂。
他并没有看我们,而是死死盯着拱门内的那片黑暗,仿佛那里有他追寻了一生的答案。
“你们……以为凭借一块破碎的‘锁片’……强行扭曲片刻的因果……就能改变注定的终局?”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愚蠢……‘门’既已显现裂痕……‘阴影’的注视……便已落下……”
“这囚笼……这所谓的收容单元……囚禁的……从来不是‘它’的本体……”
他缓缓抬起一只近乎透明的手,指向拱门内的黑暗。
“……这里囚禁的……是‘它’与这个现实维度……最初连接的……‘因果之链’!”
“打断它……才能真正……终结这一切!”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再次颠覆了我们的认知!
因果之链?!不是本体,而是连接现实的“因果”?所以,即使“门”后的阴影再恐怖,只要斩断它与现实维度的这根最初的“锚点”,就能将其彻底放逐回它所在的、无法理解的维度?!
这就是彻底解决的办法?!
守墓人想要释放“阴影”,所以他需要这根“因果之链”完好无损,甚至加强它!而我们……如果想要拯救这个世界,就必须……毁掉它?!
“疯子!你想都别想!”老烟枪怒吼一声,虽然不完全理解,但他听出了守墓人的意图,抡起撬棍就冲了过去!他知道,绝不能让守墓人先进入拱门!
“螳臂当车。”守墓人冷哼一声,甚至没有做出太大的动作,只是袖袍轻轻一挥。
一股无形的、却磅礴无比的巨力轰然撞在老烟枪身上!他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正面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通道墙壁上,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撬棍也脱手飞出,当啷落地。
“老烟枪!”我目眦欲裂,想冲过去,却发现自己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守墓人不再理会我们,他拖着虚幻的身影,一步步,坚定地走向那扇拱门。
“等待了……无尽的轮回……窃取了时序……扭曲了命运……只为这一刻……”
他的吟唱再次响起,不再是之前的狂热,而是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与决绝。
随着他的吟唱,拱门内的黑暗开始剧烈翻涌!那锁链拖曳的声音变得急促、狂暴!一股远比之前在能源核心厅堂感受到的、更加纯粹、更加古老、更加接近“根源”的恐怖意志,如同苏醒的星海级巨兽,缓缓睁开了它的“眼睛”!
整个环形通道都在剧烈震动!黑色的石壁上,那些破损的符文疯狂闪烁,试图压制,却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崩碎!覆盖其上的那些干涸黑色物质如同活了过来,开始蠕动、流淌!
“完了……”看着守墓人即将踏入拱门,感受着那即将彻底降临的、无法形容的恐怖,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左手腕那焦黑的印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魂蚀骨般的剧痛!一股并非属于我、却仿佛一直沉睡在我灵魂深处的、冰冷而浩瀚的意志碎片,被那即将降临的“根源”意志和守墓人的吟唱强行……激活了!
一个模糊的、头戴帝冠、身穿玄色冕服的伟岸身影,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在我濒临崩溃的意识中惊鸿一现!
是时序之主?!是祂残留的意志?!
紧接着,一段残缺不全、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决绝的信息,如同最后的遗言,狠狠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以吾……时序之名……”
“……斩……因果……断……轮回……”
“……纵使……身陨道消……亦不容……外邪……染指……此界……”
信息戛然而止。
但那道惊鸿一现的虚影,却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纯粹由断裂时钟和破碎命运之线构成的暗金色流光,猛地从我左腕的焦黑印记中激射而出!
它不是射向守墓人,也不是射向那翻涌的黑暗!
而是……径直射向了拱门上方,那黑色石材构筑的、看似普通却蕴含着无数符文的……门楣正中央!
那里,镶嵌着一块毫不起眼的、布满裂纹的、如同普通鹅卵石般的……黑色石头!
暗金色流光,精准地没入了那块“鹅卵石”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然后——
“咔嚓……咔嚓嚓……”
以那块“鹅卵石”为中心,无数道细密的、散发着暗金光泽的裂纹,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蔓延至整个拱门,蔓延至整个环形通道的石壁!蔓延至……这【零号收容单元】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原本破损、被侵蚀的符文,在这暗金裂纹掠过时,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活力,猛地亮起,然后……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般,寸寸碎裂、湮灭!
守墓人的吟唱戛然而止!他猛地回头,看向拱门上方那块正在崩碎的“鹅卵石”,混沌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无法理解的恐惧与惊骇!
“不!!!这不可能!!!时序之主……早已寂灭!!!何以……还能……”
他的嘶吼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而拱门内,那翻涌的黑暗和恐怖的意志,在暗金裂纹遍布整个囚笼的瞬间,发出了第一声……仿佛源自规则层面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怨毒的……崩断的哀鸣!
那根连接着“阴影”与现实维度的……最初的“因果之链”……
正在被时序之主遗留的、藏于我灵魂印记中的最后力量……
强行……斩断!
代价是什么?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随着那暗金光流的离体,随着那因果之链的崩断,而被硬生生撕裂、剥离了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最后看到的,是守墓人那虚幻的身影在暗金裂纹的蔓延中如同破碎的镜子般寸寸消散,是拱门内那翻涌的黑暗如同退潮般急剧收缩、坍缩……以及,老烟枪挣扎着爬起,向我冲来的、模糊而焦急的面容……
一切,都结束了吗?
还是……另一个更加无法预料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