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声音。
没有光。
甚至没有“坠落”的感觉。
只有一片绝对的、连自我意识都近乎消融的虚无。仿佛被投入了宇宙诞生之前的奇点,一切概念、规则、存在,都归于最原初的混沌。
我是谁?
我在哪里?
发生了什么?
残存的、如同星火般的意识碎片,在无尽的虚空中徒劳地闪烁,试图拼凑起破碎的记忆。暗金色的流光……崩断的哀鸣……守墓人消散时那难以置信的惊骇……老烟枪扑来的身影……还有……左腕那灼魂蚀骨的剧痛……
剧痛!
这一点真实的、锚定着“存在”的感知,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猛地将我那即将彻底涣散的意识重新拉扯、凝聚!
我……还活着?
感官如同退潮后重新显露的沙滩,一点点回归。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但那并非预想中的崩塌巨响或能量嘶鸣,而是一种……近乎奢侈的、废墟般的死寂。只有一些极其细微的、仿佛灰烬飘落的簌簌声。
然后是触觉。冰冷。粗糙。我似乎趴伏在布满碎石和粉尘的地面上。
接着是嗅觉。那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污染气息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雷雨过后、臭氧与尘土混合的、带着奇异“干净”感的空洞气味。
最后是视觉。
我艰难地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我依旧趴在那条通往【零号收容单元】的环形通道里。但周围的环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近乎诡异的改变。
原本布满古老符文、虽破损却依旧森严的黑色石壁,此刻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的暗金色裂痕,这些裂痕不再发光,只是静静地烙印在石壁上,仿佛某种永恒的伤疤。许多地方的石头已经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通道顶部部分坍塌,露出上方能源核心厅堂破损的结构,但没有任何光线透下,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前方那扇巨大的圆形拱门。
拱门依旧矗立,但门内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无一物的、仿佛连空间本身都被抹除的……绝对“虚无”。那不是黑暗,而是一种更彻底的“无”,注视着那片区域,连视线都仿佛要被吸走、湮灭。
因果之链……被斩断了。
连接“阴影”与现实维度的锚点,被时序之主遗留的最后力量,彻底崩解。
那扇“门”,或许从未被真正打开过,但此刻,它通往的那个维度,那个恐怖的存在,与现实最后的、最根本的联系,已经……不复存在。
我们……成功了?
真的……终结了这一切?
一阵剧烈的、源自灵魂本源的虚弱和撕裂感猛地袭来,让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我尝试动了一下,全身的骨头仿佛都碎成了渣滓,尤其是左臂,那焦黑的印记处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空洞剧痛,仿佛那里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石镯碎了,连同时序之主残留的意志,也一同耗尽了。
“咳……咳咳……小子?!”
旁边传来老烟枪沙哑、急切,却明显中气不足的声音。
我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他正挣扎着从一堆碎石中爬出来。他看起来凄惨无比,浑身衣物破烂,遍布着新的擦伤和淤青,嘴角还挂着血沫,但那双眼睛,在确认我还能动弹时,明显松了一口气。
“还……没死。”我声音干涩得如同两块石头摩擦。
老烟枪踉跄着走到我身边,先警惕地看了一眼那变得“虚无”的拱门内部,然后才蹲下身检查我的情况,目光尤其在我左腕那焦黑的印记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复杂。
“刚才……那金光……”他欲言又止,显然无法理解那超越他认知的力量。
“是……时序之主……最后的力量。”我简单解释,每说一个字都感觉耗费巨大,“因果之链……断了。”
老烟枪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个信息,最终长长吐出一口带着尘土的气息:“断了就好……断了就好……”
他撑着我勉强站起来。我们互相搀扶着,看向那片“虚无”。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守墓人的气息,没有“阴影”的低语,没有锁链的拖曳……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象征着“终结”的空洞。
我们……真的赢了?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通道角落。
担架还在那里,被落石掩埋了一半。小王依旧躺在上面,昏迷不醒。
但……不一样了。
他脸上那种长期被噩梦和污染折磨的扭曲与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祥和的、深深的沉睡。他的呼吸平稳而悠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因果之链的崩断,似乎也彻底清除了他体内最后一丝源自“阴影”的污染和“回声”的影响。
这或许是这场惨胜中,唯一值得慰藉的事情。
“先离开这鬼地方。”老烟枪说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上面……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们互相搀扶着,艰难地清理开掩埋担架的碎石,将小王重新固定好。然后,沿着那布满暗金裂痕、摇摇欲坠的环形通道,向着来时的竖井方向,一步步挪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体的重伤和精神的极度疲惫,让我们如同风中残烛。
重新爬上那冰冷的金属梯,回到能源核心厅堂。
这里的景象同样触目惊心。地面中央,那道黑暗裂隙依旧存在,但它不再散发任何不祥的气息,就像一道普通的、焦黑的地面裂缝。穹顶的崩塌停止了,但结构依旧脆弱。能源核心彻底熄灭,变成了一坨巨大的、毫无生机的金属疙瘩。
整个基地,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异常”与“活性”,只剩下物理上的破败。
死寂笼罩着一切。
我们抬着担架,沿着来路,向着基地上层走去。
通道中,偶尔能看到瘫倒在地的、之前被控制的幸存者。他们依旧昏迷,但身上那令人不适的污染气息已经消失,只是普通的昏迷。
基地的警报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只有应急灯还在顽强地提供着微弱的光亮。
我们一路沉默,心情复杂。胜利的喜悦被巨大的损失和身心的创伤冲淡,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终于,我们找到了一个相对完好、有通风口的偏僻储藏室,将小王安置下来。老烟枪再次出去探查情况,并寻找更多可用的物资。
我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左腕那空洞的灼痛,看着昏迷的小王,脑海中思绪纷乱。
守墓人消散前那惊骇的眼神……他提到的“钥匙”……时序之主那决绝的最后一击……因果之链崩断时那规则的哀鸣……
这一切,真的彻底结束了吗?
那个被斩断了“因果”的“阴影”,它还会以别的形式,在别的时空,再次试图连接吗?
守墓人这样的存在,宇宙中还有多少?
而我……左腕上这时序之主的最后印记,又意味着什么?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逐渐模糊。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我仿佛听到,在极遥远处,超越了这个基地,超越了这片荒芜边陲,在那无尽的星空深处……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充满了无尽沧桑与探寻意味的……
叹息?
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