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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渐沉了下来,晚饭也用完了。

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收拾着碗筷,王夫人坐在花厅的酸枝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光滑的瓷杯。

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的丈夫——李格非。

他刚喝完一碗粥,这会儿正微微喘着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六十多年的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眼皮松垮地耷拉着,嘴角也因为疲倦微微下垂。烛光下,那些老年斑像是枯叶上的斑点,格外明显。

王夫人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有着七十级的属性加成,加上原本那点微末修为,五感早就超出常人太多。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在她眼里,都像是高清画面一样清晰。她能清楚地看见丈夫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老树根一样盘结;能看见他微微发抖的手指上,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灰黄色;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怎么也躲不开的、混合着药味和旧书气息的老人味。

夫人,时候不早了,该歇着了。李格非慢慢睁开眼睛,声音里带着清冷的疲惫。

是,官人。王夫人立刻起身,语气很是恭顺。

她上前一步,很自然地搀住李格非的手臂。

就在碰到他手臂的瞬间,她硬是压下了指尖那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僵硬。那手臂摸起来松垮垮的,没有一点弹性,和她记忆里游戏世界中那些充满生命力的手臂完全不一样。

从书房到卧室,不过短短几十步的回廊。王夫人搀扶着李格非,走得很慢很稳。

廊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动她鬓角的碎发,却吹不散她心里复杂的思绪。

她想起在那个奇妙的游戏世界,她可以纵马奔驰,可以持剑走天涯,可以和伙伴们痛快地喝酒唱歌,身体轻快得像燕子,心灵自由得像风。

可现在,她只能扶着这位走路都颤巍巍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向那张象征着夫妻责任、却让她生理上本能抗拒的床。

心理上,她是他的妻子,三从四德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她并不排斥尽一个妻子的本分,甚至对他怀着尊敬和感激。

但生理上,那种源于生命本能、对衰老身体的排斥感,却像细密的针,一下下地扎着她。

走进卧室,熟悉的熏香味里似乎混进了一丝更浓的陈腐气息。丫鬟伺候李格非换衣服时,王夫人走到梳妆台前,取下头上的簪子和耳环。铜镜里照出她依然光洁饱满的脸庞,眼神清亮,和身后那个脱下外袍后更显得佝偻干瘦的身影,形成了残酷的对比。她赶紧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终于吹熄了蜡烛,两人并排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帐子放下来,隔开了外面的世界,却让床帷里的气息更加清晰。

李格非的呼吸声又重又慢,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痰音,在这安静的夜里被放得很大,一下下敲打着王夫人的耳朵。她身体绷得直直的,尽量靠着床沿睡,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黑暗里,她的感官反而更加敏锐,也更加难受。

她能感觉到身边身体散发的热量,却感觉不到蓬勃的生命力,只有一种行将就木的死寂。那股混合着药味和衰老身体的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子,惹得胃里一阵阵不舒服地抽搐。

她突然很想问:官人,您年轻的时候,心里可曾有过一个忘不掉的人?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又强烈。她想窥探他尘封的青春,想证明眼前这具衰老的身体也曾有过炽热的爱和心动。也许这样,能稍微减轻一点她此刻生理上的不适。

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问什么呢?难道要听他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讲一段和自己无关的年少往事?那只会让现实的对比更加残忍。

而且,

食不言寝不语。

这是规矩。

可是这个规矩在金府,根本不存在。

她们吃饭的时候可爱说话了,不仅说,还喜欢换位置坐,挤来挤去,充满了年轻人才有的活力。

睡觉前话更多,金府的电灯照得亮堂堂的,她经常看见有的房间整夜亮着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静静地躺着,眼睛睁得老大,望着帐顶上模糊的绣花图案。身体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僵,心里却被两种力量狠狠撕扯着:一边是礼教给她的顺从和忍耐,一边是经历过自由飞翔后,对眼前这种近乎窒息束缚的本能厌恶和悲哀。

这就是她的命。

表面上是相敬如宾,内里却是生命盛衰和礼教枷锁一起酿成的苦酒。她听着身边的呼吸声渐渐均匀,李格非像是睡着了。而她,依然清醒地躺着,在这充满衰老气味的黑暗里,独自咀嚼着那份无法说出口的滋味。

子时的打更声响起,王夫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卧室。

她踉跄着扑到院中的凉亭边,十指死死抠进冰凉的石柱,弯下身子干呕起来。晚上吃的那点清淡粥饭早就消化完了,现在只能吐出些酸涩的苦水。

可那种翻江倒海的恶心,根本不是从胃里来的,而是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

不行了……

她真的受不了了。

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柱,她绝望地想。

表面上,她是四十多岁的官家夫人;可骨子里,她才活了二十多岁。她认识、她喜欢的那个李格非,是记忆里那个年富力强、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

去的十九年里,她的时间彻底停止了。而人世间匆匆流逝的时光,对他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十九年风霜雨雪——那个她记忆中的夫君,被时间硬生生地逼成了一个气息浑浊、瘦弱不堪的老人。

这次从那个光怪陆离的游戏世界回来,修为见识猛涨,五感敏锐得近乎残酷。以前还能勉强忽略的细节,现在被放大得一清二楚:老人身上掩盖不住的衰朽气息,皮肤松垮的触感,夜里沉重滞涩的呼吸……都成了折磨她的酷刑。

今晚,这种敏锐的感知,终于超出了她能承受的极限。

“老夫人…”

九娘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温暖的手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老夫人,这是怎么了?晚饭时不是还好好的?

王夫人直起身,用绢帕轻拭嘴角,勉强笑了笑:许是晚间用得急了些,胃里不太舒服。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九娘扶着她到石凳上坐下,府上的饭菜清淡得很,能有什么不妥?要不,我们放个治疗术?

她挨着王夫人坐下,月光照在她明亮的眼眸上:要我说,李府的规矩也太多了。吃饭时连筷子碰碗的声音都不让有,多憋闷啊。

王夫人微微蹙眉:食不言,寝不语,这是祖宗传下的规矩。

规矩不对。九娘憧憬的看向金府的方向,咱们金府,用膳时最是热闹。老爷总爱说些新奇见闻,夫人能从天南聊到海北,就连最文静的豆娘夫人也会跟着说笑。哪像他们这儿,安静得让人发慌。

用膳时肃静,方能细品食材本味。王夫人轻声辩解,语气却不如方才坚定。

九娘凑近些,压低声音:还有就寝的规矩。早早熄灯,规规矩矩地躺着?又睡不着……在咱们那儿,想几时睡就几时睡。开灯看书的、闲聊的、要不是怕被老爷骂,我看弹琵琶唱曲儿的都有。

王夫人想起在金府小住时的夜晚,李清照常来与她夜谈,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似乎还在耳畔。那样的自在,确实与李府的严谨大不相同。

可是...无规矩不成方圆。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九娘迷茫道:啥是方圆?

“方圆……”

王夫人愣在哪里,久久无语。

她望着九娘清澈的眼眸,忽然意识到,这个在才十二岁的小丫头,是真的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而且,她才金府住了多少时间啊!就已经彻底“歪”掉了。

方是矩尺画出的直角,圆是圆规转出的周圆。王夫人轻声道,没有规矩,就画不出方圆的形状。

九娘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笑了:我当是什么高深道理呢!可咱们活生生的人,为什么要活得跟尺子画出来似的?你看那园子里的树,有直有弯,不都长得挺好?

她随手折下一段柳枝,在石板上比划着:非要人人都一般高、一般直,那多没意思。金府的姐妹们,有的爱静,有的爱闹,不也相处得和和美美?

王夫人怔怔地看着那根随意弯曲的柳枝,又想起李府中必须摆放端正的杯盏,必须对齐缝隙的地砖。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恪守的,竟不如这根随风摇曳的柳枝来得自在。

月光下,九娘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王夫人沉寂的心湖。就在她试图解释时,脑海中突然闪过游戏世界的画面——

那是个没有规矩的世界。

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约束。

没有晨昏定省的规矩。

在那些地宫和荒野中,战士们可以边啃干粮边制定战术,可以在营火旁放声高歌到天明。

只要活着——不,就算暂时死去也没关系,只要最终能打倒boSS,什么规矩都不重要。

她想起自己曾经慢条斯理的被boss一脚踩死,没人指责她,而且飞快的复活她,叫她跑快点。那个世界只认一个规则:达成目标。

规矩...王夫人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画着方框,可是在李府,规矩就是一切。

九娘歪着头看她:就像我们绣花,针法有规矩,但绣什么图样,全看自个儿心意。你们这儿的规矩,怎么把人活得跟绣框似的,绷得死死的?

王夫人怔住了。她想起游戏世界里那个手持法杖、随着大家一起向着战利品狂笑着奔跑,又看看眼前这个连就寝姿势都要讲究的贵妇人。两个身影在脑海中重叠,让她突然呼吸困难。

或许...她轻声道,或许规矩本该是活的柳条,能编出各种筐篮,而不是铁打的牢笼。

夜风吹过,九娘看向金府的方向,小声嘟囔:我想回去呢……

王夫人望着月色,第一次觉得,那些她守了半生的方圆,或许真的可以重新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