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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针灸鼻祖涪翁传 > 第417章 针声是雨落下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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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针声是雨落下来的声音

船身不大,是一艘寻常的乌篷渡船,但船头立着的人,却让正在江边巡视的赵篾匠瞳孔骤然一缩。

那人身着一袭浆洗得发白的儒衫,身形瘦削,面容憔悴,腰间却佩着一柄官吏才有的长剑,神色间满是焦灼与倨傲,与这片滩涂的宁静格格不入。

不等船靠岸,那人已迫不及待地高声喝问:“此地可有姓李的渔翁,人称涪翁者?”

他的声音尖锐,划破了晨雾,惊起了滩涂上一片水鸟。

村口,几个正在用泥巴捏小人的孩童闻声抬起头,其中一个奶声奶气地回了一句:“这里没有涪翁,只有教我们扎针的神仙爷爷。”

儒衫官吏眉头紧锁,正欲再问,赵篾匠已拄着竹杖,不疾不徐地迎了上去,声音沉稳:“这位官爷,寻人?”

官吏见他一身布衣,形容枯槁,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正是!奉豫章郡守之命,前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篾ě匠便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你要找的人,不在了。”

“不在了?是死了,还是逃了?”官吏脸色一变,手按上了剑柄,语气森然,“豫章郡暴发‘绞肠痧’,日死百人,郡守大人听闻此地有神医,特来……”

“我说过,你要找的‘人’,不在了。”赵篾匠再次重复,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越过官吏,望向了那片广袤的田野。

他没有说谎。

清明过后这七日,涪水两岸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了凡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就在昨日,赵篾匠拄着竹杖巡村,赫然发现,十七座村落,家家户户的门前泥地上,都压着几片晒干的艾叶。

那些艾叶形状各异,摆放随意,却无一例外,叶尖都齐齐指向村口那根被当做祭柱的焦木梁。

他蹲下身,捻起一片艾叶,只觉一股暖意顺着指尖传来。

与此同时,他掌心那道被断针刺出的旧伤猛然发烫,皮下那枚残缺的青铜印纹,竟像是活过来一般,随着远处传来的某种频率,微微跳动。

那频率,是歌声。

“天灵灵,地灵灵,教我扎准莫扎偏。心口疼,点膻中,头晕眼花刺百会。别学大人把人骗,一针下去要管用……”

零零落落的歌声,从不同的村庄角落传来,调子古怪,歌词更是朴素得可笑。

可赵篾匠听着,浑身血液却如遭雷击,瞬间凝固!

这不是什么狗屁谣曲!

这是《针经·入门篇》里最基础的取穴歌诀,被人用最通俗的童谣变调,传唱了出来!

是谁?是谁在用这种方式传医?

他心头巨震,抬眼望向江边。

那块巨大的青石上,六岁的阿禾正盘膝而坐。

他小小的指尖蘸着清澈的江水,在粗糙的石面上,缓缓画出一条扭曲蜿蜒的线条。

那不是孩童的涂鸦,分明是一条被放大了数百倍的人体经络!

昨夜,阿禾又做梦了。

他梦见北岭有个妇人难产,血流不止,危在旦夕。

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清秀少女,解下发髻上唯一的银簪,在火上燎过,绕着妇人手腕比划了三圈,而后毫不犹豫地刺入了她脚踝内侧的三阴交穴。

梦醒之时,阿禾额际那两道酷似铜印的胎记,灼热如烧!

此刻,他闭着眼,神思却如潮水般铺开。

百里之内,十几处或剧烈或隐晦的痛楚,如夜空中的星火,在他脑海中一一闪烁。

东庄的疟疾还未退尽,寒热交替的战栗感挥之不去。

西坡的老樵夫,昨夜摔了一跤,此刻正头痛欲裂,天旋地转。

南渡口的艄公,常年受江风侵袭,右臂痹痛,连抬桨都成了奢望……

他忽然睁开眼,抓起身旁一把枯黄的芦苇杆,双手并用,“咔咔”几声,折成了数十段长短不一的小截。

他将这些芦苇杆一根根插进脚下的湿泥里,转眼间,竟组成了一个微缩的、由芦苇构成的怪异“村落”。

每一根芦苇尖,都精准地指向一处他“听”到的痛源方向!

赵篾匠一步步走近,看得呼吸几乎停滞。

这孩子……他不是在学医,他是在“听”病!

他将这方圆百里的病痛,都“听”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天色骤变,滚滚乌云自江心翻涌而来,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赵篾匠猛地想起什么,脸色大变,转身便朝南渡口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记得,昨天那艄公咳得撕心裂肺,右臂僵直,定是风寒入络,若不及时救治,这条胳膊怕是要废!

当他冒着瓢泼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渡口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

那老艄公正蜷缩在破旧的船篷下,痛苦呻吟。

他身旁,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竟手持一把从火堆里夹出来的、烧得通红的铁钉,正要往艄公的肩膀上烙去!

“住手!”赵篾匠怒喝一声,就要冲过去阻止。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却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只见那男孩手法竟是极稳,他并非胡乱灼烫,而是将那烧红的铁钉尖,在距离艄公肩井穴半寸的皮肤上方,飞快地点一下,随即立刻用嘴吹气降温,如此反复七次,位置分毫不差!

那不是烙印,那是“劫”!是以火气劫夺寒湿!

片刻之后,老艄公猛地长舒一口浊气,只觉一股热流从肩头瞬间窜遍整条右臂,那僵硬酸痛之感竟奇迹般地消退大半。

他试着动了动,竟能缓缓抬起手臂,握住了船桨。

赵篾匠浑身颤抖,上前一把抓住那男孩,声音嘶哑:“谁教你的?这‘火针劫痹法’,是谁教你的?!”

男孩被他吓了一跳,懵懂地摇了摇头:“不……不知道。昨晚做梦,有个看不清脸的老爷爷,他说,我阿爹的胳膊睡着了,要用火把它烫醒……”

“轰!”

赵篾匠脑中如同一道惊雷炸开,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泥水之中,老泪纵横。

火针劫痹,出自早已失传的《针经·外灸诀》!

涪翁的医道,真的如春雨入土,在这些孩子的心田里,发芽了!

那夜,阿禾在睡梦中猛然惊醒,额头胎记竟泛起一层幽幽的青光。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痛苦的幻象闯入他的脑海:千里之外,一座被遗弃的荒村里,瘟疫横行。

数十个村民高热不退,浑身抽搐,腹痛如绞,屋角堆满了秽物,墙壁上,摇曳的烛火将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如鬼舞。

他看见了那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正是数日前在梦里用锈铁丝救人的那个。

此刻,他正抱着一个同样濒死的同伴,在布满蛛网的泥墙上,用一块黑炭,一遍遍地描摹着简陋的人体。

他不懂穴位,只能反复比对着同伴不断痉挛的肚脐旁,那个微微跳动的地方,满脸绝望。

“天枢……开……”

阿禾猛地坐起,仿佛被那股绝望刺痛,他下意识地抓起身边一根剔鱼剩下的鱼骨,对着面前的空气,虚虚一点,再点,连点七下,口中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

“天枢开,肠结松。”

话音落下的瞬间,幻象之中,那正束手无策的乞儿少年浑身一震,仿佛听到了什么指引。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根生锈的铁丝,学着阿禾的动作,在同伴肚脐旁两寸之处,用力按了下去!

“噗——”

一声绵长的排气声后,那原本蜷缩如虾米的病人,竟缓缓舒展开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然脱离了死境。

目睹了这一切的赵篾匠,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天灵盖,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这不是神通!这是……共感传针!

是这片天地间,所有心存悲悯的救死扶伤之念,汇聚成了洪流,竟让一个稚子,隔着千里之遥,完成了这匪夷所思的隔空授术!

三日后,关于豫章郡“绞肠痧”的消息,终于顺着江水,传到了这片世外桃源。

官府闭城封路,巫祝跳大神无用,每日都有数十人惨死。

恐慌如瘟疫本身,迅速在十七座村落蔓延。

有人提议烧香拜神,有人则收拾细软,打算逃往更深的山里。

一片混乱中,赵篾匠沉默良久,从那根焦木梁下,挖出了一个油布包裹。

里面,是半截早已蒙上青绿铜锈的断针——那是当年涪翁沉江之前,唯一没有彻底化为齑粉的遗物。

他将断针郑重地置于一个盛满江水的陶钵之中,而后,召集了全村所有会唱那首童谣的孩童,围坐在陶钵旁。

“天灵灵,地灵灵,教我扎准莫扎偏……”

稚嫩的歌声响起,一遍又一遍。

当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洒落水面之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上,竟随着歌声的韵律,缓缓浮现出一行行淡淡的、由水纹构成的文字:

“阳明主肠,天枢为门。三针并刺,引浊下行。”

字迹下方,更有一幅简略的腹部图样,清晰地标示出了天枢、大巨、水道三个穴位的位置!

那一夜,赵篾匠没有再犹豫。

他将村中所有鱼骨收集起来,磨成针状,又将艾草搓成绒团,分发给阿禾和另外五名年纪稍长、胆子最大的孩子。

他们不懂药理,不懂脉象,甚至不知道“绞肠痧”为何物。

他们只记住了那晚水中浮现的穴位图,和那句“三针并刺,引浊下行”的歌谣。

天亮时,阿禾带着这支由六个孩子组成的“童子军”,沿江而下。

每个孩子腰间都别着一个简陋的布袋,里面装着十几根鱼骨针和一小包艾绒。

当他们抵达被重兵把守的疫村渡口时,迎接他们的是出鞘的钢刀。

“滚!此地乃疫区,擅入者,杀无赦!”守卒面目狰狞,眼中满是恐惧。

阿禾没有说话,他只是平静地穿过人群,走到一个被家人遗弃在路边、眼看就要断气的幼童身旁。

那孩子腹胀如鼓,面色青紫,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阿禾取出鱼骨,对准那孩子肚脐两侧,以及脐下三处位置,毫不迟疑地刺了下去。

随后,他取出艾绒,点燃后在孩子腹部轻轻熏烤。

半个时辰后,就在守卒几乎要失去耐心将他们驱逐时,那垂死的孩童腹中一阵雷鸣,随即便排出大量黑臭的污水。

紧接着,他竟缓缓睁开双眼,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啜泣。

活了!

所有人都疯了!守卒骇然扔掉了手中的刀,跪倒在地。

当夜,疫村百户灯火不灭。

村民们不再哭嚎拜神,而是疯狂地仿制着鱼骨针,拿着孩子们画在泥地上的简陋图谱,一家家,一户户,按图索骥,彼此施救。

哭喊声渐渐被劫后余生的喜悦所取代。

江心深处,那道无形的意志,随着水波,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针没断,是我学会了弯。”

这来自草莽的医道,第一次在真正的灾厄面前,绽放出了它野蛮而璀璨的光芒。

然而,就在疫村的第三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薄雾时,一直盘膝而坐、为众人护法的阿禾,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深深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