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良的笑声在烈火的咆哮中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末路的悲凉与不甘。
他拄着剑,那柄陪伴他多年的佩剑,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支撑。剑身深深地插入了混着血与泥的焦土之中,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从四肢百骸传来的脱力感,试图让自己重新站起来。
甲胄的碎片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的声响,不断有粘稠的血液从缝隙中涌出,在他脚下汇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他做到了。
这位河北名将,终究还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拒绝了跪着死去。
他站得笔直,尽管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尽管视线已经因为失血而开始模糊,但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依旧散发着属于一方上将的,最后的尊严。
“来!”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他扔掉了手中那柄已经卷刃的佩剑,赤手空拳,对着缓步走来的张宁,张开了双臂,摆出了一个近身搏杀的架势。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挥舞沉重的大刀,但他还有一双铁拳,还有一身浸淫了数十年的杀人技。
张宁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油尽灯枯,却依旧战意不熄的男人,那双被战火映亮的眼眸中,没有怜悯,只有属于武者的,最纯粹的敬意。
她没有趁人之危,而是将手中的环首刀,轻轻插在了身旁的地上。
她同样举起了自己的双拳。
这一战,她要用最公平的方式,亲手摘下这颗河北最璀璨的将星。
不远处的李玄,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能看到,颜良头顶那代表着他一身武艺的【猛将(蓝色)】词条,此刻正忽明忽暗,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只需要动一个念头,消耗微不足道的气运点,就能给这个词条再附加一个【虚弱】的负面状态,让这场战斗瞬间结束。
但他没有这么做。
这是属于张宁的荣耀,也是他给予这位河北名将,最后的体面。
风,停了。
火,还在烧。
颜良动了。
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整个人如同一头受伤的猛虎,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向了张宁。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冲撞与扑杀。他要用自己沉重的身躯,将眼前这个女人撞倒,然后用牙齿,用指甲,也要撕开她的喉咙。
这是野兽的打法,是困兽的最后一搏。
张宁的眼神,冷静得可怕。
面对颜良那泰山压顶般的气势,她不退反进,身体微微下沉,右脚在地面上重重一踏,整个人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迎着颜公撞了上去。
她的身形,在颜良面前显得有些纤细。
但她的动作,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在两人即将撞上的瞬间,张宁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左一侧。她的肩膀,贴着颜良的胸膛划过,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冲撞。
同时,她的右肘,如同出膛的炮弹,自下而上,狠狠地顶在了颜良的下颌。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颜良那庞大的身躯,竟被这一肘之力,顶得向后一个踉跄,冲锋的势头戛然而生。他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下颌骨仿佛已经碎裂。
好机会!
张宁的眼中,寒芒一闪。
她得势不饶人,贴着颜良的身体,如同一条缠上了巨象的毒蛇。她的攻击,如狂风暴雨,连绵不绝。
拳、肘、膝、脚……
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最致命的武器,精准而狠辣地攻击着颜公身上甲胄的缝隙与关节的薄弱处。
颜良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身缠斗打得措手不及。
他空有一身千钧之力,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却根本施展不开。他像一头笨拙的巨熊,被一只灵活的猎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只能凭借着身经百战的本能,狼狈地格挡、闪避。
可他本就重伤在身,体力不支,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般的剧痛。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
他的防御,破绽百出。
“噗!”
张宁一记刁钻的膝撞,狠狠地顶在了颜良的腹部。那里,之前被玄甲军士兵的横刀划开了一道口子,甲胄已经破损。
这一撞,力道十足。
颜良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股腥甜的液体从喉咙里涌了上来,再也压抑不住。
“哇”的一声,他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向后退去。
就是现在!
张宁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
她没有丝毫停顿,在颜良后退的同时,她的身体已经如同鬼魅般跟上,右手闪电般地抽出了插在地上的环首刀。
刀光,一闪而过。
如同一道划破黑夜的惊雷。
它精准地,抓住了颜良因为后退而露出的、那个致命的破绽。
刀锋掠过颜良的脖颈。
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甲胄的连接处,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颜良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
他站在那里,眼睛瞪得滚圆,瞳孔中映照着漫天的火光,以及……那个持刀而立的女人冰冷的脸。
他低下头,想要看看自己的脖子。
可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正从自己的脖颈处,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
力量,如同潮水般,从他的身体里迅速退去。
他想说些什么,张开的嘴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鲜血混着口水,不断地从嘴角溢出。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
他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看到年少时在乡间打熬力气,看到第一次上战场时的兴奋,看到在袁绍麾下屡立战功的意气风发,看到与文丑并称“河北双雄”时的骄傲……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眼前这场冲天的大火,和那个从始至终都站在远处,冷漠地注视着自己的年轻人。
不甘。
浓烈到极致的不甘,充斥着他最后的意识。
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败?
怎么会败得如此彻底,如此窝囊?
“轰——”
这位纵横河北十数年,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将,终于轰然倒地。
他的身体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瞪着李玄所在的方向。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烈火燃烧的“噼啪”声,在为这位名将的落幕,奏响最后的挽歌。
围在四周的玄甲军士兵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眼中那股非人的狂热,似乎随着颜良的倒下,悄然褪去了一丝,恢复了些许属于人类的清明。
张宁站在颜良的尸体旁,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拄着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汗水混着血水,从她的额角滑落,在脸上冲刷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迹。
她胜了。
她亲手,斩杀了一位名动天下的上将。
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与成就感,充斥着她的心胸。她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看向了那个给予她这一切的男人。
李玄对着她,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赞许。
张宁的心,猛地一跳。
她觉得,身上所有的伤痛与疲惫,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李玄从人群中缓步走出,来到了颜良的尸体前。
他低头看了一眼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河北名将,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在他眼中,颜良的死,只是这场战争中的一个节点,一个早已被他写在剧本里的,必然会发生的节点。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张宁的肩膀。
“做得很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玄甲军士兵的耳中。
张宁的身体微微一颤,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
李玄没有再多说,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眼前的残兵,扫过那片依旧在燃烧的火海,最终,落在了远处那面在火光中飘摇欲坠的“颜”字大旗之上。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冰冷而清晰,如同九幽之下的寒风,吹过整个战场。
“斩其首,夺其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