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泽坞的末日,降临得无声无息。
獍神傀儡如同一颗自天外坠落的漆黑陨石,轰然砸入寨中祭坛。
坚硬的黑石地面,在它落地的刹那,如同蛛网般寸寸龟裂,狂暴的冲击波将周围数百名雷部妖族瞬间震成血雾。
没有咆哮,没有战吼。
这尊由上古凶兽与无尽怨魂熔炼而成的杀戮机器,眼中只有纯粹的、执行命令的猩红。
它动了。
每一次挥臂,都带起一道撕裂空间的漆黑爪痕。
凡是被爪痕掠过之物,无论是妖族的血肉之躯,还是坚固的建筑,都被整齐地切开,切口平滑如镜,却又在下一瞬被其中蕴含的暴戾气息侵蚀,化为齑粉。
屠杀,一场冰冷而高效的屠杀。
电母·离姬目眦欲裂,她手中的雷击木法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道水桶粗的狂雷,挟着她最后的生命与尊严,狠狠劈向獍神傀儡的头颅。
“为了雷神——!”
然而,那足以将山峦夷为平地的雷霆,在距离傀儡头顶三尺之处,便被一层无形的猩红力场死死挡住。
狂暴的电弧疯狂跳跃,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獍神傀儡缓缓抬起头,猩红的电子眼中倒映出离姬绝望的脸。
它漠然地伸出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对着离姬的方向,猛地一握。
“咔嚓!”
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
离姬连同她身周十丈内的所有妖族,身体猛地向内塌陷、扭曲,骨骼碎裂声连成一片,最终被挤压成一团无法分辨形状的血肉。
她最后的意识,看到的是那尊钢铁魔神身后,整个雷泽坞的生灵,如同被秋风扫过的落叶,迅速凋零。
镇魔殿内,光幕上的血腥画面戛然而止。
顾玄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对着那片已经化为死地的雷泽坞虚影,轻轻一招。
“收。”
刹那间,现实中的雷泽坞上空,风云倒卷,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凭空出现。
无穷无尽的漆黑锁链自漩涡中爆射而出,如同饥饿的蟒群,精准地缠绕住每一具尸体、每一缕残魂,甚至连那柄断裂的雷击木法杖和散落的“天雷本源”也不放过。
所有的一切,包括刚刚完成屠杀使命的獍神傀儡,都被锁链拖拽着,无可抗拒地卷入漩涡,消失不见。
镇魔殿轰然剧震。
数千妖族的修为、血脉、怨念,以及电母·离姬这位玄境强者的所有一切,都被投入了殿堂核心的炼化熔炉。
磅礴的能量如同海啸般席卷,冲刷着殿堂的每一寸角落。
“殿主,能量过于庞大,獍神傀儡的损伤正在快速修复,‘万法池’的能量储备已达上限……”柳十三娘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兴奋与敬畏。
顾玄没有理会。
他的目光,落在殿堂中央,一缕被无数细小符文锁链捆缚的、半透明的魂体上。
那是电母·离姬的残魂。
她保持着临死前的姿态,披头散发,魂体因极度的痛苦与怨恨而剧烈扭曲,口中发出无声而凄厉的嘶吼。
那是一种超越了声音,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哭嚎,充满了亡族灭种的悲恸。
顾玄的身影一闪,出现在她的魂体面前。
他俯视着她,眼神平静得像一潭万年不化的寒冰。
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漠然感再次从心底涌起。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吞噬城池的巨人之影,与自己缓缓重合。
万物的悲欢,在他眼中,不过是食粮入口前无意义的喧嚣。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那无声的哭嚎:
“你哭那么响,是想吵醒死人?”
话音落下,柳十三娘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向顾玄的背影。
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此刻的顾玄,周身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气息。
那不是力量带来的威压,而是一种……将自身与世间万物彻底剥离开来的、绝对的孤高与淡漠。
仿佛在他眼中,脚下哀嚎的魂魄,与一块石头、一株枯草,并无区别。
她甚至恍惚间看到,一个模糊而庞大的、吞噬天地的幻影,在顾玄身后一闪而逝。
“梦中吞城者……”柳十三娘心中警铃大作。
她知道,这是殿主在力量极速膨胀下,心性受到镇魔殿侵蚀的表现。
顾玄却并未在意她的反应,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那座刚刚激活的巡狩台上。
炼化整个雷泽坞所得的能量,绝大部分被他引导着,涌向了那座巨大的马首石雕。
“嗡嗡嗡——”
巡狩台的石质表面,无数古老的符文逐一亮起,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深层次的修复。
然而,当能量流转到石台基座处,几条巨大的、仿佛由青铜铸就的锁链纹路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
能量无法灌入,修复在此中断。
“嗯?”顾玄眉头微皱。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空旷的大殿内响起:
“哼……一个偷了钥匙的小毛贼,也妄图修复‘监牧神座’?痴心妄想!”
柳十三娘脸色剧变,瞬间摆出戒备姿态:“谁?!”
顾玄却抬手制止了她。
他目光如电,死死盯住那几条无法被能量点亮的青铜锁链纹路。
只见那纹路之上,光影扭曲,一个佝偻着背、浑身被虚幻锁链缠绕、手持一柄巨大铜锤的老者虚影,缓缓浮现。
他须发皆白,满脸褶皱,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用一种审视、挑剔甚至带着一丝鄙夷的目光打量着顾玄。
“巡狩台的建造者残魂……锁链匠·铜老头。”顾玄脑海中瞬间闪过从牧野铜诏中剥离出的零碎信息。
“哦?小毛贼还知道老夫的名号。”铜老头虚影冷笑一声,“但知道又如何?这‘巡狩台’,乃是上界神匠呕心沥血之作,是‘牧者’监察万界‘牧场’的耳目!每一条锁链,都烙印着真正的天道规则。你这篡夺来的伪神力,也配触碰它?”
“牧者?牧场?”顾玄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词。
“看来你这虫子,知道的还太少。”铜老头尔等芸芸众生,皆是圈养的牲畜。
这镇魔殿,连同老夫打造的巡狩台,原本就是‘牧者’用来清理害兽、剪除病株的工具!”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顾玄和柳十三娘的脑海中炸响!
世界的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他们所以为的抗争、崛起,不过是笼子里的困兽之斗?
柳十三娘的脸上血色尽褪,而顾玄的眼神,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却迅速化为了一种更加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冷静。
“所以,”他看着铜老头的虚影,缓缓说道,“我这个‘牲畜’,现在捡到了‘牧人’的屠刀。”
铜老头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你……你不怕?”
“怕?”顾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梦中吞城者”的幻影,似乎又清晰了几分,“我为什么要怕?”
他伸出手,指向还在哀嚎的离姬残魂,又指向自己。
“在我眼里,她,还有你口中的‘牧者’,都没有区别。”
“都是猎物。”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逆转乾坤、颠覆一切的无上魔威。
铜老头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大,死死地盯着顾玄,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小毛贼”。
他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比上界那些高高在上的“牧者”……更加纯粹、更加疯狂的“吞噬”欲望!
那不是猎人对猎物的掌控欲,而是深渊对万物的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