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比掠夺更原始，比掌控更纯粹的本能。
铜老头的残魂在顾玄的目光下，竟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那缠绕他周身的虚幻锁链哗哗作响，仿佛遇见了更高位阶的法则。
他活了无尽岁月，见过高踞云端的“牧者”，也见过反抗“牧者”的英雄，但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对错，没有善恶，甚至没有立场，只有一张吞噬一切的、名为“自我”的巨口。
“疯子……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铜老头干涩地吼道，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恐惧。
顾玄漠然地收回目光，不再理会这个即将被殿堂彻底消化的残魂。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那座嗡嗡作响的巡狩台。
随着电母·离姬的魂体被彻底投入熔炉，磅礴的魂力与海量的妖力混合着怨念，化作最精纯的燃料，疯狂涌入巡狩台。
那几条原本暗淡的青铜锁链纹路，在铜老头惊骇的注视下，竟被这股“伪神力”强行点亮！
嗡——！
整座巡狩台发出一声仿佛来自太古的轰鸣。
巨大的马首石雕双眼红光大炽，一道恢弘的光幕在殿堂中央展开，上面赫然是一副囊括了南荒与西漠部分区域的立体舆图。
舆图之上，光点闪烁，最终锁定了三个截然不同的位置。
“殿主！”柳十三娘的声音将顾玄从那股“非人”的漠然中唤回一丝神智，“巡狩台已锁定西漠残印下落，共三枚！”
顾玄的目光扫过那三个光点，镇魔殿迅速解析出对应的情报。
第一枚，藏于西漠边缘，一座名为“雾隐寨”的山寨祭坛之下。
此寨由一群信奉古老山神的巫觋组成，寨中大巫将其奉为“天赐信物”，日夜血祭。
第二枚，竟被熔铸于凡人城池“铁脊城”的东城门之上，化为了一颗巨大的铜钉。
城中百姓不知其来历，只知此钉坚不可摧，能镇压邪祟，每日都有无数人对其叩首祈福，香火鼎盛。
第三枚，则最为诡异。
它被制成了一个婴儿的银铃铛，正悬挂在边境一个名为“沙窝子”的贫瘠村落中，在一个摇篮之上，随着婴孩的啼哭轻轻晃动。
三枚象征着“牧者”权威的残印，竟以三种截然不同的方式，与这片土地的生灵深度绑定，成为了他们的信仰、守护与寄托。
柳十三娘看到这情报，眉头紧锁：“殿主，这三处……尤其铁脊城与沙窝子村，牵扯了太多凡人，强行夺取，恐怕会……”
“恐怕会怎样？”顾玄打断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那股吞噬天地的幻影再次于他身后一闪而过，“他们把牧令当护身符？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护身符怎么烧穿胸膛。”
他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
“传我命令：三地同时动手，不留活口。”
“是！”柳十三娘心头一凛，不敢再有丝毫迟疑，立刻躬身领命。
她知道，当殿主下达这种命令时，他便不再是顾玄，而是镇魔殿意志的化身。
西漠，雾隐寨。
阴森的祭坛上，大巫正手舞足蹈，进行着每日的血祭仪式。
他将一碗滚烫的凶兽血泼洒在祭坛中央的石板上，口中念念有词，试图唤醒那沉眠于地下的“天赐信物”。
忽然，他浑身一僵，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风声、虫鸣、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
他惊恐地抬头，只见高天之上，一个巨大无朋的马首虚影穿透云层，冷漠地俯瞰下来。
下一瞬，九根漆黑的锁链虚影如神罚之矛，轰然贯穿云霄，精准无比地钉入祭坛！
“不——！”
大巫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锁链无视一切物理阻碍，直接穿透了厚重的祭坛，深深扎入地下，猛地一拽！
轰隆！
整座祭坛连同地基被硬生生掀开，一枚锈迹斑斑、烙印着繁复纹路的青铜残印被锁链从地底抽出，悬于半空。
柳十三娘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山寨上空，冷眼旁观。
“哈哈哈！没用的！你们毁不掉它！更毁不掉我们的信仰！”大巫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地狂笑起来，“神会降下天罚，将你们这些亵渎者……”
话音未落，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数十只通体雪白、形如蚕蛹的小虫，竟顺着那九根锁链虚影从天而降。
它们仿佛嗅到了最美味的食物，迫不及待地扑向那枚残印，以及从山寨各处升腾而起的、肉眼不可见的信仰气机。
那是气运蚕！
它们大口大口地啃食着逸散的信仰之力与残印泄露的气运，随即吐出一缕缕灰败的丝线。
这些丝线落地即逝，仿佛融入了大地。
仅仅数息之间，整个雾隐寨的灵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竭。
草木迅速枯黄，山泉干涸，连空气都变得污浊不堪。
山寨赖以为生的地脉，被彻底封死。
“不……我的力量……山神的力量……”大巫惊恐地发现，自己与这片土地的联系被彻底斩断，一身修为如退潮般消散。
雾隐寨，顷刻间沦为一片灵气枯竭的凡土。
而寨中的巫觋们，也在这灵气剥夺的剧变中，身体迅速衰败，化为一具具干尸。
几乎在同一时刻，铁脊城。
城楼上的守军惊恐地发现，那颗被誉为“镇城神钉”的巨大铜钉，竟开始自行发烫，冒出阵阵青烟。
“快！快去禀报城主！神钉显灵了！”
“不对！这温度太高了！快取水来！”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甚至有人试图用工具将铜钉凿取下来时，天空猛然一暗。
又是一根通天彻地的锁链虚影，它无视了厚重的城墙，仿佛刺穿一块豆腐般，直接贯穿了那枚滚烫的铜钉。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扭曲声，锁链猛地向上一提，硬生生将那枚早已与城墙金属熔为一体的残印，连带着大块的砖石与融化的铁水，一同拽向了高空！
城中数万百姓目睹此景，纷纷跪倒在地，哭天抢地。
“天罚！这是天罚降临了！”
“神钉被夺，铁脊城要完了！”
就在这时，一尊通体漆黑、眼冒红光的钢铁魔神——獍神傀儡，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城中各处。
它无声地穿行于大街小巷，将那些百姓家中供奉的、由城主府统一分发的“天授符纸”，尽数引燃，焚毁殆尽。
柳十三娘的身影立于被拽出巨大豁口的城楼之上，清冷的声音在法力加持下，传遍全城：
“你们拜的不是天，是枷锁。从今往后，巡狩台所至，无人可藏逆志。”
三处行动中，沙窝子村最为平静。
昏暗的土屋内，一名满脸皱纹的老妪正抱着孙儿，轻轻哼着摇篮曲。
摇篮边，那个充当残印的银铃铛，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响声。
忽然，风止了，鸟绝了，连屋外孩童的哭闹声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瞬间凝固。
老妪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大，她骇然发现，自己怀中的孙儿保持着张嘴欲哭的姿态，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一根细长的锁链虚影，无声无息地穿透土屋的墙壁，悄然刺入摇篮，精准地卷住那个银铃铛，连同里面包裹的青铜残印，一同摄走。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当锁链消失，时间恢复流动。
孙儿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但老妪却没去哄。
她缓缓抬头，望向屋外。
只见漫天星斗仿佛在倒转，组成一个巨大而模糊的漩涡，隐约间，她似乎听到了巨殿移动时沉重的脚步声，自天外传来。
她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低声呢喃：“来了……那个吃城的梦……真的来了……”
镇魔殿内，三枚残印化作三道流光，精准地嵌入巡狩台第九根石柱的侧面。
轰隆隆——！
整座高台剧烈震荡，第九根石柱上的无数符文逐一亮起，竟自行从柱身上演化出三道更为凝实的副链。
这三道副链萦绕着诡异的空间波动，仿佛拥有了隔着世界拘拿神魂的恐怖威能！
“殿主，巡狩台已完成初步修复，可隔界拘魂！”柳十三娘激动地禀报。
顾玄眼神一凝，正欲沟通巡狩台，试验这全新的功能。
然而，就在他心神沉入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股潜藏在他意识深处的“梦中吞城者”的意志，仿佛被这次巨大的能量刺激彻底激活，轰然爆发！
顾玄的意识，在瞬间被彻底吞噬！
他“看”见自己不再是人。
他化为了一座高达千丈、无边无际的漆黑巨殿。
他的嘴，就是吞噬万物的殿门，轻易便将一座繁华的城池连同其中亿万生灵一口吞下；他的肠胃，化作了炼化万物的熔炉；他的四肢，则延伸为四根贯穿天地的通天锁链，深深扎根于大地，汲取着整个世界的本源。
无数生灵绝望的哀嚎与祈求在他耳边响起，最终汇成两个单调而清晰的词语：
“饲主……饲主……”
“不！”
顾玄猛然惊醒，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他大口喘着粗气，惊骇地发现，那座巨大的巡狩台虚影竟没有消散，而是静静地矗立在他的床前。
那冰冷的马首石雕，缓缓转向他，猩红的双眼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一个沙哑、古老，不属于铜老头，也不属于任何记忆碎片的意志，第一次，吐出了属于它自己的声音：
“你已足够强大……可以开始狩猎‘牧人’了。”
翌日，天光微亮。
顾玄召集镇魔司所有核心成员，立于镇魔殿顶端。
他面色恢复了往日的冷酷，甚至比以往更加深沉。
他将那三枚刚刚到手的残印，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殿堂中央的万法池。
池水剧烈翻涌，三枚残印在其中迅速溶解，化作一道道坐标信息，在水面映出一片全新的景象——那是西漠深处，一片广袤的废墟。
废墟之中，断碑林立，每一块石碑的材质与气息，竟与牧野铜诏同源。
而在碑林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而断裂的王座。
王座的靠背上，烙印着一个狰狞的图腾，那图腾的形状，竟与渊瞳寄生虫完全一致！
顾玄转身，冰冷的目光穿透殿堂，望向现实世界中的西北方向。
“既然你们把我当牲口养，”他冷声道，声音传遍整个镇魔殿，“那就看看，哪头狼……敢来收编老子？”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巡狩台虚影竟自主地迈出了第一步，踏上了虚空。
那冰冷的马首低语再起，这一次，却是清晰的宣告：
“敌酋印玺……已有十五枚。放逐程序，启动倒计时。”
顾玄没有理会那所谓的倒计时，他的意志已如出鞘的利剑，直指西方。
他指着舆图上西漠一处荒凉的山脊，下达了自获得镇魔殿以来，第一个公之于众的浩大工程指令。
“传令全军，即刻动员所有傀儡与降卒，于此地，为本座筑起一座高台。我要它七日而成，我要它的高度，足以让西漠三十六荒域的每一面旗帜，都在它的阴影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