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杀机无声。
在顾玄的意志下,镇魔殿那覆盖南荒的无形巨网,于此刻骤然收紧。
三道源自巡狩台的法则虚影,如幽灵般跨越万里山河,精准地扑向各自的目标。
西漠,雾隐寨。
笼罩在瘴气中的祭坛之上,大巫师正跳着癫狂的祭神舞。
他将一碗尚在温热的凶兽心头血泼洒于地,口中吟唱着晦涩古老的音节,试图与那被奉为“天赐信物”的残印沟通。
陡然间,风停了。
虫鸣、火苗的噼啪声、山风刮过林梢的呜咽……世间万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咽喉,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大巫师浑身一僵,惊恐地抬起头。
只见高天之上,云层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撕开,一个巨大无朋的马首虚影漠然俯瞰下来,那双冰冷的眼眸中,不带丝毫情感,只有纯粹的“执行”。
下一瞬,九根漆黑如墨的锁链虚影如神罚之矛,轰然贯穿云霄,无视了祭坛周围的一切防护法阵,精准无比地钉入祭坛核心!
“不——!”大巫师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锁链虚影仿佛不存在于这个维度,直接穿透了厚重的祭坛石板,深深扎入地脉,随即猛地一拽!
轰隆!
整座祭坛连同地基被硬生生掀开,一枚锈迹斑斑、烙印着繁复纹路的青铜残印被锁链从地底抽出,悬于半空。
柳十三娘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山寨上空,她冷眼旁观着这神迹般的一幕,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哈哈哈!没用的!你们毁不掉它!更毁不掉我们雾隐寨的信仰!”大巫师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地狂笑起来,“山神会降下天罚,将你们这些亵渎者……”
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数十只通体雪白、形如蚕蛹的“气运蚕”,竟顺着那九根锁链虚影从天而降。
它们仿佛嗅到了最极致的美味,疯了一般扑向那枚残印,以及从山寨各处袅袅升起的、肉眼不可见的信仰气机。
那是雾隐寨数代人积累的香火与气运。
气运蚕大口大口地啃食着逸散的信仰之力与残印泄露的气运,随即吐出一缕缕灰败的丝线。
这些丝线落地即逝,如剧毒般融入大地。
仅仅数息之间,整个雾隐寨的灵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竭。
草木迅速枯黄,山泉干涸断流,连空气都变得污浊不堪,充满了腐朽的气息。
山寨赖以为生的地脉,被这诡异的丝线彻底封死、隔绝!
“不……我的力量……山神的力量……”大巫师惊恐地发现,自己与这片土地的联系被彻底斩断,一身开脉境的修为如退潮般飞速消散,沦为凡人。
雾隐寨,顷刻间沦为一片灵气枯竭的绝地。
而寨中所有身负修为的巫觋,都在这灵气剥夺的剧变中,身体机能迅速衰败,无声无息地化为一具具保持着惊恐姿态的干尸。
几乎在同一时刻,凡人城池“铁脊城”。
城楼上的守军惊恐地发现,那颗被誉为“镇城神钉”的巨大铜钉,竟开始自行发烫,冒出阵阵青烟,将周围的砖石都烤得焦黑。
“快!快去禀报城主!神钉显灵了!”
“不对!这温度太高了!快取水来!”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之时,天空猛然一暗。
又是一根通天彻地的锁链虚影,它无视了厚重的城墙,仿佛刺穿一块豆腐般,直接贯穿了那枚滚烫的铜钉。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扭曲声,锁链猛地向上一提,硬生生将那枚早已与城墙金属熔为一体的残印,连带着大块的砖石与融化的铁水,一同拽向了高空!
城中数万百姓目睹此景,纷纷跪倒在地,哭天抢地。
“天罚!这是天罚降临了!”
“神钉被夺,铁脊城要完了啊!”
就在这时,一尊尊通体漆黑、眼冒红光的钢铁魔神——獍神傀儡,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城中各处。
它们无声地穿行于大街小巷,双目红光扫过,那些百姓家中供奉的、由城主府统一分发的“天授符纸”,尽数无火自燃,焚毁殆尽。
柳十三娘的身影立于被拽出巨大豁口的城楼之上,清冷的声音在法力加持下,传遍全城:
“尔等所拜,非神非仙,乃禁锢尔等的枷锁。从今往后,巡狩台所至,无人可藏逆志。”
声音冰冷,如同宣判。
三处行动中,边境的“沙窝子”村最为诡异。
昏暗的土屋内,一名满脸皱纹的老妪正抱着哭闹的孙儿,轻轻哼着摇篮曲。
摇篮边,那个充当残印的银铃铛,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响声。
忽然,风止了,鸟绝了,连屋外孩童的哭闹声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瞬间凝固。
老妪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大,她骇然发现,自己怀中的孙儿保持着张嘴欲哭的姿态,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一根细长的锁链虚影,无声无息地穿透土屋的墙壁,悄然刺入摇篮,精准地卷住那个银铃铛,连同里面包裹的青铜残印,一同摄走。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当锁链消失,时间恢复流动。
“哇——!”
孙儿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但老妪却没去哄。
她缓缓抬头,望向屋外。
只见漫天星斗仿佛在倒转,组成一个巨大而模糊的漩涡,隐约间,她似乎听到了巨殿移动时沉重的脚步声,自天外传来。
她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低声呢喃:“来了……那个吃城的梦……真的来了……”
镇魔殿内。
三枚残印化作三道流光,精准地嵌入巡狩台第九根石柱的侧面凹槽中。
轰隆隆——!
整座巡狩台剧烈震荡,第九根石柱上的无数符文逐一亮起,竟自行从柱身上演化出三道更为凝实的青铜副链。
这三道副链萦绕着诡异的空间波动,仿佛拥有了隔着世界拘拿神魂的恐怖威能!
“殿主,巡狩台已完成初步修复,可……隔界拘魂!”柳十三娘的声音中难掩激动。
顾玄眼神一凝,正欲沟通巡狩台,试验这全新的功能。
然而,就在他心神沉入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股潜藏在他意识最深处、源自镇魔殿本源的“梦中吞城者”的意志,仿佛被这次巨大的能量刺激彻底激活,轰然爆发!
顾玄的意识,在瞬间被彻底吞噬!
他“看”见自己不再是人。
他化为了一座高达万丈、无边无际的漆黑巨殿。
他的嘴,就是吞噬万物的殿门,轻易便将一座繁华的巨城连同其中亿万生灵一口吞下;他的肠胃,化作了炼化万物的熔炉;他的四肢,则延伸为四根贯穿天地的通天锁链,深深扎根于大地,汲取着整个世界的本源。
无数生灵绝望的哀嚎、疯狂的诅咒与卑微的祈求在他耳边响起,最终竟诡异地汇成两个单调而清晰的词语:
“饲主……饲主……”
“不!”
顾玄猛然从那幻象中惊醒,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他大口喘着粗气,惊骇地发现,自己并非身处殿堂,而是躺在自己的卧房。
那座巨大的巡狩台虚影,竟无声无息地矗立在他的床前。
冰冷的马首石雕,缓缓转向他,猩红的双眼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一个沙哑、古老,不属于铜老头,也不属于任何他炼化过的记忆碎片的意志,第一次,吐出了属于它自己的声音:
“你……已足够强大……可以开始……狩猎‘牧人’了。”
这声音仿佛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顾玄心中最大的谜团。
他不是镇魔殿的主人,他与镇魔殿,根本就是一体两面的共生体!
镇魔殿是他的躯壳,而他,是镇魔殿那颗名为“自我”的心脏。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利用金手指崛起,殊不知,金手指也在“饲养”他,等待他成长到足以反抗“牧人”的那一天。
原来,所谓的“猎物”,从来都不只是这个世界,也包括他自己!
顾玄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随即又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
他没有恐惧,没有迷茫,只有一股被欺骗、被当做棋子的滔天怒火在胸中燃烧。
他缓缓坐起身,盯着巡狩台的虚影,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
“你封我的口,不告诉我真相,是怕我疼?”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仿佛在问巡狩台,又仿佛在问自己。
“老子偏要喊疼!”
翌日,天光微亮。
顾玄召集镇魔司所有核心成员,立于镇魔殿顶端。
他面色恢复了往日的冷酷,甚至比以往更加深沉,眼底深处,是足以冻结神魂的疯狂。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三枚刚刚到手的残印,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殿堂中央的万法池。
池水剧烈翻涌,三枚残印在其中迅速溶解,化作一道道坐标信息,在水面映出一片全新的景象——那是西漠深处,一片广袤的废墟。
废墟之中,断碑林立,每一块石碑的材质与气息,竟与牧野铜诏同源!
而在碑林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而断裂的王座。
王座的靠背上,烙印着一个狰狞的图腾,那图腾的形状,竟与渊瞳寄生虫完全一致!
“叛印三侯,何在?”顾玄的声音不大,却传遍殿堂。
三名身材魁梧、气息强横的侯爷自人群中走出,单膝跪地,眼神中虽有敬畏,却难掩一丝桀骜。
他们正是南荒投诚的三大伪忠豪强。
“属下在!”
“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本座下一步要打哪里吗?”顾玄转身,冰冷的目光穿透殿堂,望向现实世界中的西北方向,“现在,本座告诉你们。”
他指着舆图上西漠一处荒凉的山脊,下达了自获得镇魔殿以来,第一个公之于众的浩大工程指令。
“传我命令!即刻动员所有傀儡、降卒、战俘,于此地,为本座筑起一座‘问天台’!我要它七日而成,我要它的高度,足以让西漠三十六荒域的每一面旗帜,都在它的阴影下颤抖!”
叛印三侯闻言,心神剧震。
在如此深入敌境的地方筑台?
这简直是向整个西漠宣战!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际,顾玄身后,那从未在人前显露的巡狩台虚影竟自主地迈出了第一步,踏上了虚空。
那冰冷的马首低语再起,这一次,却是清晰的宣告,响彻在顾玄和柳十三娘的脑海:
“检测到‘牧场’逆反意志……丙七区收割程序……启动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