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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魏砥 > 第596章 内外交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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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陵都督府的内务整顿,在周蕙沉静而坚决的手腕下,进入了实质性阶段。钱二的问题,经过阿絮暗中查访和与“刘记炭铺”老板的巧妙套话,很快水落石出。钱二并非孤例,他与府中负责采买部分药材、以及掌管一部分仓库钥匙的另两名仆役(皆是夷陵本地人,互相有姻亲关系)结成小团体,利用采买差价、虚报损耗、以次充好等手段,数年下来贪墨的银钱颇为可观。

周蕙并未立刻发作。她先不动声色地调阅了这三人数年来的经手账目,核对了库房相关物资的存量与出入记录,将证据一一理清。同时,她通过马谡夫人,侧面了解了这三人在府中及城内的关系网络,确认并无更深背景或外部势力牵扯,纯属贪图财货、欺上瞒下。

十月初八,周蕙以“核查冬用物资储备”为由,召集所有管事仆役至中庭。她端坐于廊下,面前案几上摆放着账簿和几样实物。阿絮侍立一旁,另有四名从周家带来的健壮仆妇静立两侧,气氛肃然。

“钱二、李贵、孙福,出列。”周蕙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被点名的三人心中咯噔一下,硬着头皮上前。

周蕙先拿起一小袋木炭,正是钱二那日从“刘记炭铺”取来的“样品”:“钱二,你说此炭乃江陵‘隆昌炭行’特制无烟香炭,价高质优。然我令人询遍夷陵、江陵炭行,并无‘隆昌’字号。西市‘刘记炭铺’掌柜已承认,此乃其铺中寻常白炭,每担市价八百钱,而你报账为一千三百钱。差价何在?”

钱二脸色唰地变白,还想狡辩,周蕙已将一叠对比账目和证人供词(画押)扔在他面前。接着,她又一一指出李贵在药材采购中以普通草药冒充名贵药材、孙福在库房记录中虚报布匹虫蛀损耗等事,证据确凿。

三人面如土色,跪地求饶。

“府中规矩,尔等想必清楚。贪墨主家财物,欺瞒主上,按律当送官究办,杖责、徒役皆是轻的。”周蕙语气转冷,“念尔等在府中效力多年,未曾涉及他恶,今日从轻发落:所贪墨之银钱,限三日之内加倍赔还入库。三人即刻逐出府去,永不录用。其家眷若在府中为役,一并清退。”

这处置既严又留有余地。加倍赔偿和全家清退是严厉惩罚,足以震慑旁人;不送官,则避免了将家丑外扬,也给了这几家人一条活路(毕竟若被定罪为盗,全家都可能受累)。

钱二等人哪敢再有异议,连连磕头谢恩(不送官已是开恩),灰熘熘地被带下去收拾东西。

周蕙环视庭中噤若寒蝉的众仆役,缓声道:“都督镇守荆西,日夜操劳于军国大事。我等在府中,虽职司微末,亦当各尽其责,忠心事主。今日之事,望诸位引以为戒。尽心做事者,府中自不会亏待;若再有欺心之徒,严惩不贷!”

她随即宣布了几条新的内务管理细则,包括采买需两人同行、报价需附市价单据、库房定期盘点交叉核对等,条理清晰,操作性强。最后,她提升了两名平日踏实勤恳、口碑较好的老仆分别接替采买和部分库管职责。

一场风波,半日之内尘埃落定。府中上下,无论原先有无小心思,皆对新主母雷厉风行、明察秋毫的手段心生敬畏,做事愈发谨慎勤勉。

消息传到前院,马谡向陈砥禀报时,赞道:“夫人处置得当,恩威并施,既清除了蠹虫,又稳住了人心,立了规矩。府中风气,为之一肃。”

陈砥微微颔首。周蕙此举,不仅解决了内患,也间接帮他剔除了府中可能因小利而被人收买利用的隐患。他原本还稍有些担心她年轻镇不住场面,如今看来是多虑了。内宅安稳,他更能专注于外部的惊涛骇浪。

鬼哭岭白雾吞噬两名精锐队员的噩耗,让陈砥意识到,面对这种超乎寻常理解的“异象”,仅靠军队探查是徒劳的,甚至可能引发更不可测的后果。他采纳了周蕙的建议,决定转换思路。

一方面,他下令石敢小队撤至鬼哭岭外围更安全的区域,建立长期监视哨,只记录白雾活动范围、颜色变化、以及周边环境(如动植物、水流)的异常,严禁任何形式的靠近或挑衅。同时,他通过马谡,向荆西各郡乃至临近的巴东、武陵等地广发“求贤令”,名义上是为编纂详细的《荆西山川风物志》,需招募“通晓地质矿藏、辨识毒瘴奇物、熟知古传说方技之异士”,待遇从优。

另一方面,他秘密召见了“涧”组织在荆西的联络人,提出了新的交易请求:搜集一切关于“沉魄瘴”、“地火阴气”、“古代秘制毒雾”的记载、传闻乃至可能存在的防护或破解之法。代价是荆西官市未来三年的部分优先交易权,以及一笔数额可观的金帛。

“涧”的老者听闻“鬼哭岭白雾”的描述后,面色也罕见地凝重起来:“陈都督,此等事物,老朽行走南北多年,亦只是耳闻,未曾亲见。古籍野史中确有类似记载,多与古时大能力者封禁邪物、或祭祀凶地有关。其成因莫测,应对极难。不过……老朽倒是想起一人,或可一试。”

“何人?”陈砥追问。

“此人姓葛,名洪,字稚川,丹阳句容人。其从祖葛玄,号葛仙公,乃前代着名方士。葛洪本人博闻强识,尤好神仙导养、炼丹医药之事,兼通儒学,曾着《抱朴子》等书。其人早年游历甚广,或许对西南异事有所涉猎。只是他性情澹泊,近年似乎隐居罗浮山(岭南)炼丹着书,寻之不易,且未必肯出山。”老者说道。

葛洪?陈砥记下这个名字。即便不能请动本人,若能得其着作或门人指点,或许也有帮助。

“此外,”老者又道,“司马懿那边,对‘黑巫’的供奉有增无减,第二批物资已运抵永昌。据说下次祭祀规模更大,地点就在那‘门’前。张貉报告中隐约提及,‘黑巫’大巫似乎对那种‘勐火油’极其重视,称之为‘大地真血’,或与开启‘门’有关。”

陈砥心中一动。司马懿不惜代价要开启的“门”,鬼哭岭守护(或产生)白雾的节点,还有南中那“血眼山鬼”的邪符……这些看似分散的事件,是否都指向同一种古老而危险的力量?司马懿到底想从“门”后得到什么?

“继续留意永昌动向,尤其是下次祭祀的具体时间和‘门’的更多信息。”陈砥对“涧”的老者道,“价钱好商量。”

送走“涧”的人,陈砥独坐书房,指尖在地图上鬼哭岭的位置重重一点。白雾阻路,强攻不可取,唯有寻隙智取。在找到方法之前,那里必须封锁,绝不能让司马懿或其他势力抢先一步,也绝不能让其威胁扩散到夷陵。

成都,丞相府。

诸葛亮半倚在病榻上,手中拿着李恢接连发来的紧急奏报,眉头深锁,苍白的面容更显憔悴。南中的局势恶化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期。从单纯的军械失踪、村寨被屠,发展到邪符诅咒、毒雾蔓延、乃至牵扯出“血眼山鬼”这等古老恐怖的传说,这已不是寻常叛乱,而是一场涉及信仰、巫蛊和心理战的特殊战争。

蒋琬、费祎、董允侍立榻前,皆面有忧色。

“李正方(李恢)已是竭尽全力,然此等邪祟之事,非其所长。”诸葛亮声音微弱,却依旧清晰,“南中若因巫蛊而崩,则我大汉后方永无宁日,北伐大业更是空中楼阁。”

“丞相,是否增派大军弹压?”蒋琬问道。

诸葛亮缓缓摇头:“大军可剿匪,难破心中之鬼。如今蛮民恐惧者,非刀兵,乃邪符诅咒也。需以正破邪,以法破诡。”他沉吟片刻,“朝中何人,既熟知南夷风俗,又通晓方术医理,且胆识过人?”

费祎思索道:“谏议大夫谯周,博学多闻,尤精谶纬星象,或可?”

董允却道:“谯大夫学问是好的,然性情迂阔,恐难应变。不如……侍中秦宓?其人辩才无碍,曾与东吴张温论辩天象地理不落下风,且出身南中巴西,对夷情不陌生。”

诸葛亮听了,未置可否,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费祎:“文伟,你素来机敏,可有人选?”

费祎其实心中已有一人,只是此人身份有些特殊,见丞相垂询,便道:“有一人,或可当此任。张裔,字君嗣,蜀郡人。先前曾任益州太守,后因故免官,现闲居成都。此人干练果断,熟悉政务,且……其母乃南中耆帅(蛮族首领)之女,张裔少时曾久居南中,通晓夷语习俗,对巫蛊之事亦不陌生。只是……”

“只是他曾得罪李严,被贬黜,恐李恢心有芥蒂?”诸葛亮接道。

“正是。”

诸葛亮闭目思索片刻,决断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李正方(李恢)非气量狭小之辈,当以国事为重。即刻起复张裔为益州郡丞(益州郡为南中核心之一),持节,前往南中协助李恢,专司应对邪教蛊惑、安抚蛮部、破解邪符之事。授其临机决断之权,可调用郡兵,并可招募当地通晓巫医、胆大心细之士协助。”

他顿了顿,又道:“再从宫中太医署选派两名精于解毒、辨识药性的医官随行。另,以朝廷名义,颁下赏格:凡能辨识邪符来历、提供邪教徒线索、或献策破解诅咒者,无论汉蛮,皆予重赏。”

蒋琬等人领命,迅速去安排。诸葛亮疲惫地躺下,望着帐顶,心中忧虑未减。张裔虽是人选,但南中之祸根源深重,恐非一人一时可解。那“血眼山鬼”的传说,与司马懿在永昌的动作,与陈砥关注的荆西异象……这些之间,是否真有联系?

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西南方向缓缓罩来,网线是古老的传说、残忍的祭祀、和诡异的自然力量。而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永昌,哀牢山深处。

张貉的营地再次忙碌起来。洛阳送来的第二批物资规模更大:除了数量翻倍的陨铁(大小十余块)和提纯石脂(二十余坛密封陶罐)外,还有一批打造精良的钢刀、强弓、弩箭,以及足够百人食用数月的粮秣。显然,司马懿对下次祭祀志在必得,同时也加强了对张貉这支人马的武装。

最引人注目的是随物资一同抵达的“祭品”——十二名被黑布罩头、精铁锁链捆缚的汉子。这些人虽看不见面容,但个个身形彪悍,肌肉虬结,即使被囚,身上仍散发着浓烈的凶悍与暴戾之气,显然都是百里挑一的亡命悍匪或军中死囚。他们将作为下次月圆之夜,“门”前祭祀的“活牲”。

张貉按照洛阳的指示,将这些“祭品”单独关押在远离主营地的、由心腹日夜看守的岩洞里,每日仅供给维持生命的饮食,并用药物使其保持虚弱但清醒的状态,确保祭祀时“血气旺盛”。

“黑巫”使者再次现身,验看了物资,尤其仔细检查了那些石脂陶罐的密封和成色,并用一种古怪的仪器(像是一个镂空的铜球,内盛清水)测试了陨铁的“星力”反应。最后,他看向那些被关押的“祭品”,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祭品,很好。力量,足够。”使者生硬地说道,“月圆之夜,带所有东西,到‘门’前。记住,时辰是子夜三刻。错过,就要再等一月。”

他给了张貉一张简陋的、用兽皮绘制的路线图,标示了从血牙谷前往“门”的具体路径。那路径曲折隐秘,需要穿越数处险峻的峡谷和地下暗河,最终抵达一处被称为“地母之脐”的环形山谷。山谷中央,便是那所谓的“门”。

“祭祀之时,你们的人,只能在外围警戒。不得靠近祭坛百步之内,不得窥视祭祀过程,不得发出任何声音。违者……后果自负。”使者冷冰冰地警告,“祭祀完成,‘门’若开启,你们可派少数人,跟随大巫进入片刻,但需绝对服从,不得擅动一草一木。里面……很危险。”

张貉一一记下,心中既紧张又期待。终于要见到“门”的真容了,甚至可能进入其中!虽然使者将里面描述得极其危险,但主公想要的秘密,就在其中。

他派出最得力的斥候,提前沿着路线图进行侦查和标记,清除障碍,设置临时休息点。整个营地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开始为月圆之夜的重大行动做最后准备。

山雨欲来风满楼。哀牢山沉郁的雾气中,血腥与神秘的气息日益浓重。

夷陵,巴东太守罗宪的密使再次悄然抵达。此次带来的消息,让陈砥的眉头锁得更紧。

“陈都督,我家府君有密信呈上。”使者奉上罗宪亲笔。

陈砥拆开,信中罗宪首先对陈砥新婚再次致贺,随即转入正题。他提到,巴东境内,尤其是与荆西、武陵交界处的山区,近日亦出现了零星诡异事件:有猎户在深山中听到类似“鬼哭”的异响;有商队在偏僻山路发现被遗弃的、刻画着扭曲符号的石块;甚至有一支巡边小队报告,在巫峡某段人迹罕至的河谷,发现雾气颜色异常,呈澹粉色,伴有甜腻香气,吸入后数名士卒产生短暂幻觉,看到“影影绰绰的红色人影在雾中舞动”。

罗宪已加派军医和方士调查,初步怀疑可能与某种致幻植物或矿物有关,但尚未查明源头。他担心,这是南中那股邪教势力开始向巴东渗透的迹象,亦或是武陵鬼哭岭那种“异雾”的变种或扩散。因此,他提议与荆西建立更紧密的“异常事件情报共享与联合应对机制”,包括定期交换边境异常报告、共同调查跨区域事件、甚至在必要时协调兵力进行封锁或清剿。

“罗令则(罗宪)所见,与我不谋而合。”陈砥对马谡道,“鬼哭岭白雾、南中邪符、巴东幻雾……这些异常现象,出现地点虽不同,但性质诡异,超越常理,且似乎都在西南方向蔓延。绝非孤立。”

马谡点头:“主公,是否可将我们关于‘古地脉节点’、‘异象可能关联’的推测,有限度地透露给罗太守?以增强其警惕,并便于协同。”

陈砥沉思良久。罗宪是可靠的盟友,且同样面临威胁,信息共享确有必要。但“古道”、“地龙”等核心机密,仍需保留。

“可以告知他,我们怀疑西南某些特殊地理节点(如鬼哭岭)因古时祭祀或地质原因,封存或产生了某种异常能量或物质,如今可能因某种原因(人为或自然)开始活跃,引发各种异象。南中邪教或与此有关联。建议双方加强边境监控,互通有无,重点防范此类‘异常扩散’。”陈砥做出了决断,“同时,将我们求访异士、探寻应对之法的动向,也可告知,看他是否有合适人选推荐。”

“诺。”马谡应下,随即又道,“还有一事。夫人昨日问及,府中后园有一处小校场,平日闲置,她可否用于练习弓马?她说久不习练,恐身手生疏。”

陈砥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道:“可。着人将校场收拾出来,器械备齐。另……从亲卫中选两名身手好、口风紧的女兵,日常陪同护卫,亦可切磋。”他想起周蕙信中曾言“通晓武事”,看来并非虚言。在这危机四伏的边城,主母有些自保之能,并非坏事。

马谡领命而去。陈砥再次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荆西、巴东、武陵、南中、永昌……一条无形的、充满迷雾与危险的链条,似乎在西南大地上隐隐浮现。他的婚礼红妆尚未褪色,内宅甫定,外部的风雨却已带着诡异的呜咽与血色,勐烈拍打着夷陵的城墙。

他必须稳住荆西,联合罗宪,尽快找到破解异常的方法,并时刻警惕司马懿在永昌那可能引发更大灾变的行动。这个冬天,注定漫长而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