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山,巍巍矗立于淮南西路歙州地界。
山虽不高,却是淮西与济州南下江州的咽喉要道。
位置险要,历来为兵家所重。
山上盘踞着两千余兵马,四位头领坐镇,绿林中合称黄门山四杰,在江湖上也颇有声名。
然而近日,山寨中的气氛却似山间不散的浓雾,一日沉过一日,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寨主欧鹏,黄州人氏,出身军户,曾守把大江。
他一身武艺出自军中,身材魁梧,步履矫健,绿林人称摩云金翅。
可这几日,这位向来爽朗的汉子,望着山下络绎不绝,拖家带口的流民,眉宇间却锁满了凝重。
他沉声开口:“这个月已是第三批了。再收留下去,寨中存粮撑不过半月。”
聚义厅内,油灯昏黄跳跃。
欧鹏环视三位结义兄弟,语气愈发沉重:“方腊,王庆皆对江州虎视眈眈,我黄门山身处要冲,若不及早谋划,只怕覆巢之下,无有完卵!”
厅中一时沉寂。
原本只是好心收容流民,谁知人潮愈来愈多,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无声地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腰间别着一对精铁笛子的马麟率先打破沉默。
他原是南京建康府的市井好汉,一手大滚刀舞得泼水不进,更善吹双铁笛,人称铁笛仙。
他犹豫着开口:“大哥,久闻及时雨宋江广纳豪杰,仁义布于四方,如今他正驻江州,我等何不…前去投奔?”
话音未落,一旁气质儒雅的文士便连连摇头。
此人名为蒋敬,潭州人氏,本是落第举子,后弃文从武,不仅书算精准,能积万累千而不差分毫,人称神算子,更兼通晓枪棒,布阵排兵。
“马麟兄弟,此言差矣。”
蒋敬声音清朗,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冷静。
“如今绿林间早已传遍,更有俚曲暗讽:及时雨,爱贤才,爱谁谁遭殃。孝义名,逼上山,家破人亡把贼当。这等假仁假义之徒,岂是明主?只怕我等投去,被他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马麟吃了一惊:“怎会如此?人人都说宋江是孝义黑三郎,难道尽是误传?”
欧鹏叹了口气,接过话头:“我起初也不信。但这话,是从梁山传出来的。”
“梁山?!”
一听到这两字,在座几人皆是眼前一亮,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肃然起敬的神色。
如今的梁山泊,在江湖好汉心中,便是仁义二字铸就的金字招牌,是真正替天行道,庇护一方的净土,谁不心向往之?
蒋敬却幽幽一叹,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册,轻轻摩挲封面。
“我等五年来开垦的七百亩良田,经营的三处货栈,与山下十七个村落的盟约…这些基业,总不能说弃就弃?”
众人再度沉默。
梁山自是好的,可毕竟远在千里之外的济州,沿途官军环伺,强寇出没。
若要投奔,非得抛下这辛苦攒下的家业,举寨远迁不可。
这决心,实在难下。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门口闷不吭声的陶宗旺猛地站起。
他出身庄家田户,惯使一柄浑铁锹,力大无穷,为人朴实厚重,人称九尾龟。
他瓮声瓮气,却字字铿锵:“俺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俺就知道,梁山好,是真好汉该去的地方!家业没了,再挣便是!只要咱们兄弟齐心,到哪里闯不出一片天?!”
这番话如重锤擂胸,狠狠敲在欧鹏心上。
他望向眼神坚定的陶宗旺,又看向面露赞同的马麟与蒋敬,胸中一股豪气陡然翻涌,猛地一拍桌案。
“好!宗旺兄弟说得在理!家业没了可以再挣,兄弟绝不能散!传令下去:整顿粮草辎重,三日后举寨北上,投奔梁山!”
决心既下,众人心头阴霾一扫而空。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黄门山上下紧锣密鼓筹备迁徙之际,山门外,骤变突生!
“报!!!”
一名喽啰连滚带爬冲进聚义厅,面无人色,声音发颤:“大…大王!不好了!山下来了乌压压一片大军,一眼望不到头,把…把咱们的山门给围了!”
“什么?!”
欧鹏霍然起身,抓起手边大刀:“何方人马?可是官兵?”
“不…不像!他们打的是…是淮西楚王旗号!”
欧鹏心头一沉,不敢怠慢,当即点齐山寨兵马,匆匆赶至山门。
只见旌旗蔽空,一支军容严整的大军如黑云压城,已将出路堵得水泄不通。
阵前,一员身形魁梧,宛如铁塔般的猛将手持双锏,傲然而立。
此人面目凶恶,眼似铜铃,一身煞气几乎凝成实质,正是杜壆帐前大将,酆泰!
“呔!山上的草寇听真!”
酆泰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鸣:“我乃大楚西阵大都督杜壆帐前大将,酆泰是也!奉将令,特来收编尔等!识相的,速速开关投降,饶尔等不死!如若不然……”
他双锏一碰,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踏平你这小小山寨,鸡犬不留!”
“淮西的狗贼,安敢欺我!”
欧鹏勃然大怒,他虽知来者不善,但血性上来,纵马挥刀直冲寨门:“想要爷爷的山寨,先问过爷爷手中这口刀!”
“来得好!”
酆泰狂笑一声,舞动双锏迎上,两马相交,瞬间战作一团。
欧鹏刀法乃是军中路数,势大力沉,绕着酆泰周身要害劈砍,招招直取要害。
可那酆泰更是了得,一双铁锏舞动起来,带着呼啸的风声,力道刚猛无俦!
“铛!铛!铛!”
刀锏相交,震耳欲聋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欧鹏只觉每一次刀锏碰撞,不像是兵刃交击,倒像是被发狂的奔牛迎面撞上。
战不过十合,欧鹏已是汗流浃背,喉头腥甜,心中骇然:“这厮好大的力气!”
马麟见兄长力怯,恐他有失,急忙拍马上前助战:“大哥休慌,马麟来也!”
他刀法本以迅捷诡变着称,可一入酆泰的锏影之中,却如泥牛入海。
不过三招两式,他便被那狂猛力道震得双臂酸软,平生首感力不从心。
二将合力双战酆泰,刀光锏影交织,尘土漫卷。
可酆泰越战越狂,双锏使得越发凶猛,每每对撞,都让欧马二人气血翻腾。
不到二十回合,酆泰瞅准一个破绽,一锏荡开欧鹏的大刀,另一锏如毒龙出洞,迅雷不及掩耳砸在马麟的刀杆上!
“咔嚓!”
精铁打造的刀杆竟应声弯折!马麟虎口崩裂,大叫一声,翻身落马。
欧鹏心神俱震,稍一分神,被酆泰反手一锏扫中肩头,口喷鲜血,跌下马来。
他仍强忍剧痛,嘶声高喊:“快回山!蒋敬,宗旺!紧闭山门!快走!”
山腰上,观战的蒋敬面白如纸,一把拉住欲要冲下拼命的陶宗旺:“四弟不可!此人勇不可当,快随我回山固守!”
后方淮西军中,杜壆远眺黄门山险峻地势,微微颔首。
目光扫过之间,他已看出三处可设伏的山坳,两处能架弩的制高点。
此山在他眼中,已非山寨,而是一枚嵌进取江州之路的关键棋子。
拿下黄门山,不过是第一步。
他打算以此山为据点,一步步蚕食江州周边,壮大实力,继而与方腊争一争这江南之地!
就在他准备下令强攻山寨之时,一骑斥候飞马而来,急报:“都督!西北方向发现一支大军,正朝我军侧翼急速逼近!”
杜壆眉头一拧,举目望去。
但见远处烟尘漫卷,一道黑色潮水汹涌而来,那杆高高飘扬的替天行道杏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与淮西军嚣狂不同,此军行进间肃穆无声,唯有万千脚步踏地之声沉闷如雷,一股凛冽杀气隔空压至。
那威势,竟远超他的淮西精锐。
“那是…梁山?!”
杜壆恍然,原来丞相李助口中的那条过江猛龙,竟然是山东王伦!
他略一沉吟,依李助先前叮嘱,唤来一名亲信使者:“去传话,就说我淮西军此行只为讨伐方腊,与梁山并无冲突。若梁山愿与我军联手,共分江州,我主楚王必不吝厚赏!”
使者领命而去,快马加鞭奔向梁山军阵。
可不多时,他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面无人色,唇齿哆嗦。
杜壆见他如此模样,眉头微蹙:“如何?梁山怎么说?”
那使者扑跪于地,颤声道:“回…回都督,那…那主帅根本不见人!只派了一胖大和尚出来传话……”
“他说什么?”
“他说……放你娘的屁!识相的就赶紧滚回淮西去,要么……”
使者几乎哭出声来:“要么就把脖子洗干净,等着洒家哥哥来砍!”
“轰!”
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直冲杜壆天灵!他纵横淮西多年,何曾受过如此藐视!
杜壆脸上的淡金之气瞬间转为赤红,怒极反笑:“好,好一个梁山……传令!前军变阵,后军压上!”
他目中寒光一闪,丈八蛇矛遥指梁山军阵,嘶声怒吼:“淮西儿郎听令!迎战!给我碾碎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梁山草寇!”
战鼓震天,号角裂空!
淮西与梁山,两支同样携着雷霆之怒的大军,在这黄门山下,即将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