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长看着台阶上那道圣洁的身影,看着那满地的飞灰,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恐惧。
他眼中的狂热,甚至比刚才的刀疤脸还要浓烈百倍。
“我主圣明!”
他猛地五体投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砖上,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
“此乃神罚,亦是神恩!”
“这些罪人,玷污了您的荣光,死有余辜!”
审判长抬起头,那张阴鸷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卑微的虔诚。
“我主,您是新生的光,是唯一的真理!”
“旧神的时代已经过去,祂的教义早已腐朽不堪!”
“而您,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未来!”
他张开双臂,对着广场上那群瑟瑟发抖的镇民,用一种近乎于咏叹的语调,高声宣告。
“我,审判长格里高利,愿成为您最卑微的仆人,您最忠诚的走狗!”
“我愿为您撰写新的圣典,为您建立新的教会,为您传播最纯粹的信仰!”
“我将为您征服每一寸土地,让所有人都沐浴在您的光辉之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越来越疯狂。
他猛地再次跪倒,对着梅根的方向,献上了自己最终极的忠诚。
“助您登临七阶,成为俯瞰众生的,不朽真神!”
广场上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人都被审判长这番癫狂的言论给震住了。
梅根看着脚下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看着他灵魂深处那份对力量最纯粹的渴望与算计。
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噗嗤。”
一声轻笑,从她的唇边溢出。
很轻。
却像一把锤子,狠狠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格里高利的表情僵住了。
梅根的笑声越来越大。
先是压抑在喉咙里的,带着几分玩味的轻笑。
然后,笑声穿透了胸腔,变得清脆悦耳,如同风铃。
最后,变成了响彻整个广场的,毫不掩饰的,近乎于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
梅根弯下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那双无瑕的银瞳里,满是戏谑。
“一个审判魔女的审判长,居然要帮助一个魔女,成为新的神?”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她缓缓直起身,脸上那圣洁的笑容,在这一刻,变得诡异而危险。
“我可是……魔女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整个世界,变了颜色。
那从教堂穹顶洒下的,圣洁的纯白光辉,在这一刻,被一种不祥的,幽深的紫色彻底吞噬。
空气中缥缈的圣歌,变成了无数道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烦恼的低语。
刚刚愈合的教堂石像,再次崩裂,从裂缝中生长出狰狞的荆棘。
纯白的圣光,化作了冰冷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紫色雾气,笼罩了整个广场。
无数只通体由魔力和星屑构成的蝴蝶,从地面的裂缝中破茧而出,翩翩起舞。
天国,在顷刻间,化为了魔女的晚宴。
“啊——!”
人群中爆发出比刚才凄厉十倍的尖叫。
他们眼中的恐惧,已经变成了纯粹的,足以让理智崩溃的绝望。
但没有人敢跑。
在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下,他们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连挪动一步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站在台阶上的身影,从圣洁的神明,变成了最恐怖的魔鬼。
然而。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之中。
审判长格里高利,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着周围这片紫色的地狱,看着那漫天飞舞的烦恼蝶,脸上非但没有恐惧。
反而,露出了一抹更加狂热的,志在必得的笑容。
“魔女又如何?”
他抬起头,迎着梅根那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银色眼瞳,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神又如何?”
“我主,力量本身,没有善恶。”
格里高利的眼中,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火焰,那火焰甚至压倒了恐惧。
“只要您想。”
“您就可以成为七阶。”
“您,就是这个世界新的规则!”
格里高利脸上的狂热笑容僵住了。
他看着台阶上那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少女,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戏谑,心脏猛地一沉。
但他没有看到嘲弄。
他看到的,是神明对凡人拙劣表演的无上俯瞰。
这更让他兴奋。
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审判长法袍,脸上的狂热不减反增。
“我主,您看!”
格里高利张开双臂,癫狂地指向广场上那些因为恐惧而挤作一团,瑟瑟发抖的镇民。
“这就是凡人的丑态!他们愚昧、懦弱,只配在恐惧中颤抖,只配匍匐在绝对的力量之下!”
他向前走了一步,嗓音变得高亢,如同在布道。
“而您!您是如此仁慈!”
“您是如此的美丽!”
“您只是将他们内心的罪恶具象化,让他们看见自己的丑陋,让他们有机会忏悔!这才是真正的救赎!”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扭曲的逻辑与狂热的煽动。
“相信在您的治理下,这个国家会变得更好!”
“您更有着光明之神的眷顾,是祂亲自选定的继承者!您是真正的光之圣女!”
他吼出了最后的定论,试图为眼前这片紫色的地狱,披上一件神圣的外衣。
梅根终于止住了笑。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台阶下这个唾沫横飞的男人。
看着这个敢在光明之神残余的注视下,将教会腐化成欲望温床的男人。
他的灵魂里,燃烧着纯粹的野心,翻滚着对权力的饥渴,交织着对死亡的恐惧,但却没有忘记那扭曲的光明。
真是……一份让人垂涎的,顶级的烦恼。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光洁的下巴,那双无瑕的银瞳里,是看透一切的戏谑。
“说得很好听。”
她的嗓音清脆,在安静的广场上,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那么,你想要什么?”
格里高利身体猛地僵住。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悬崖的边缘。
谎言,是通往地狱最快的捷径。
在这个存在面前,任何伪装都毫无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猛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石板。
这一次,他的话语里没有了刚才的癫狂,只有一种剖开了胸膛的,赤裸裸的坦诚。
“我主。”
“我只是想要那微不足道的尘世的财富和权力。”
“我想要让所有人都跪在我的脚下,我想要住最华丽的宫殿,品尝最甜美的美酒,拥有最美丽的女人。”
“我想要……成为人上人。”
他抬起头,迎着梅根那双冰冷的眼睛,脸上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我就是这样一条卑劣的,充满欲望的狗。”
格里高利脸上的狂热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怆的平静。
他依旧跪着,但脊梁却挺直了。
如同一个准备陈述自己毕生信念的殉道者。
“您问我想要什么?是的,我渴望财富与权力,我从不否认我的卑劣。”
他的声音不再高亢,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但您认为,我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吗?”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那片紫色的雾气,看到了更遥远的、血色的现实。
“我主,您高居云端,或许看不见这尘世间的真相。旧神的光辉已然黯淡,祂沉睡得太久,久到祂的庇护早已千疮百孔!北方矮人帝国的铁蹄,东方群岛的海盗,西方被精灵驱赶而来的兽潮……哪一个不是磨牙霍霍,等待着将我们这个失去神明庇佑的国度撕成碎片?”
他的语气变得急促,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辩护。
“您看到我贩卖人口,蓄养奴隶。您看到的是罪恶,而我看到的,是必要的牺牲!”
“在一个即将倾覆的船上,是把所有资源平分,然后大家一起饿死、战死,还是集中力量,让一部分人——让最强壮的男人去参军,让最聪明的学者去研究,让最虔诚的牧师维持信仰——先活下去,让整个国度能维持运转,不至于瞬间崩塌?”
他指向那些瑟瑟发抖的镇民,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决断。
“他们!这些懦弱、短视的羔羊,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牧羊人挥舞鞭子,告诉他们该去哪里,他们只会在一片混乱中自我毁灭!我用那些‘无用之人’换来的金币,锻造了守卫边疆的刀剑!我用那些‘不安定因素’换来的资源,养活了前线的军队!我维持着教会这个最后的架子,让人民至少还有一个可以祈祷的地方,不至于彻底陷入绝望!”
格里高利的声音里充满了自我合理化的悲壮。
“是的,我的双手沾满了污秽。我行走在黑暗中,与魔鬼做交易。我审判无辜者,我包庇有罪者……我所做的一切,都足以让我被绑上火刑架一万次!”
“但我问心无愧!”
他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眼中燃烧着一种病态的、自我牺牲般的火焰。
“因为是我!是我格里高利,用这些肮脏的金币和血淋淋的交易,在维系着这个国度最后的体面,在为旧神守住这最后一片残破的牧场!我在用我的灵魂和永世的骂名,为这些愚昧的羔羊争取时间,等待一位……像您这样真正的、强大的、仁慈的新神降临!”
他再次深深叩首,声音变得沙哑而恳切。
“我主,光明的背面必然是阴影。一个纯净无瑕的教会,无法在这个污浊的世界生存,更无法保护任何人。我自愿成为那道阴影,成为那块沾满泥泞的基石。”
“如果我的堕落和罪恶,能成为您登临神座的阶梯,能为这个国度换来一位真正能庇护他们的神,那么,我格里高利,甘愿永堕地狱,万劫不复!”
“这就是我的‘光明’。它不在经书上,它在存活下来的每一个子民身上,在得以延续的文明之火中。”
“我主,请您审判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