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亭内,风拂纱幔,吹皱一池秋水。
太子妃刘氏问出的这句话,如同一根无形的钢针,瞬间刺破了亭中客气而疏远的伪装,让所有潜藏的试探与算计,都暴露在瑟瑟的秋风之下。
大周与李唐,有何不同?
这是一个诛心的问题。
说不同,是妄议朝政,非议君上。说相同,是心怀故国,意图不轨。无论怎么答,都是一个精心布置好的陷阱,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上官婉儿的担忧,纪王李慎的算计,此刻都化作了刘氏那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眼眸,死死地锁在陆羽的身上。
然而,陆羽的反应,却让这位聪慧的太子妃感到了第一丝意外。
他没有惊慌,没有迟疑,甚至连端着茶杯的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他只是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投向了亭外那一池残荷,眼帘微垂,仿佛在欣赏一幅萧索的秋景。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刘氏的心跳在加速,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身负着整个李氏宗亲的希望与恐惧,这份沉重,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就在她快要绷不住的时候,陆羽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
“殿下看这亭外的湖水,与昨日的湖水,可有不同?”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与那惊天动地的大哉问相比,简直如同儿戏。
刘氏一怔,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湖水依旧是那片湖水,清澈见底,只是被风吹起了层层涟漪。她不明白陆羽的用意,只能谨慎地回答:“水还是那水,并无不同。”
“是么?”陆羽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昨日的水,早已顺着御沟流向了洛水,今日的水,又是新从活泉涌来的。殿下说是相同,是因为这池子未变,这亭子未变,这东宫的景致未变。水流不息,而池子,始终是那个池子。”
他没有等刘氏回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安抚着人心。
“在臣看来,所谓李唐,所谓大周,便如这日日不同的流水。而这天下,这芸芸众生,万里江山,便是这口从未变过的池子。”
刘氏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她身后的纱幔之后,那名一直躬身侍立的内侍张德,更是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骇然。
陆羽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们的震惊,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李唐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高祖皇帝马上得之,太宗皇帝文治安之,为的,是结束隋末乱世,让百姓有衣穿,有饭吃,不用再流离失所,客死他乡。”
“如今,天后陛下承天命,革旧鼎新,改国号为周。她所做的,无论是开科举以纳天下贤才,还是抑豪强以安抚黎民,为的,不也是让这池子里的水,更清澈,更丰沛,让池中的万千鱼儿,能活得更安稳,更自在么?”
“名字变了,水流也变了,可这池子,还是那个池子。这天下,还是那个天下。百姓所求,无非安居乐业四个字。只要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这池水姓李,还是姓武,对他们而言,又有何不同?”
一番话说完,陆羽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直视着太子妃刘氏那双写满了震惊的眼睛,温和地反问道:
“所以,臣愚钝。在臣眼中,李唐与大周,皆为天下,并无不同。倒是臣想请教殿下,在殿下眼中,这不同之处,又在何处呢?”
轰!
这一个反问,如同平地惊雷,在刘氏的脑海中炸响。
她彻底呆住了。
她设想过陆羽的无数种回答,或慷慨激昂地歌颂大周,或小心翼翼地和稀泥,甚至是被吓得语无伦次。
她唯独没有想到,陆羽会用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这个淬毒的问题,举重若轻地消解于无形,然后,又原封不动地,抛了回来!
他没有否定李唐,反而肯定了李唐的功绩,这足以安抚李氏宗亲那颗敏感的心。
他也没有谄媚武周,只是站在“天下人”的角度,阐述了武后执政的“正当性”,这话说出去,就连天后本人,都只会赞许,绝不会怪罪。
他将朝代更迭,比作流水与池塘。流水是君王,池塘是天下。君王可以换,但天下永存。这既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警告。
最可怕的是,他最后那个反问。
“在殿下眼中,这不同之处,又在何处呢?”
这等于是在问她,问她背后的李氏宗亲:你们觉得哪里不同?是觉得姓武的皇帝不如姓李的?还是觉得,你们这些李氏贵胄的利益,比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更重要?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无论她怎么回答,都等于承认了他们心怀叵测,只念一姓之私,而将天下百姓置于不顾。
这一刻,刘氏终于明白了纪王李慎那句“他这是在用行动告诉我们——牌局已经开始,想上桌的,就拿出你们的筹码”的真正含义。
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是来应付试探的。
他是来掀桌子的!
他用一种看似温和,实则无比霸道的方式,夺走了这场试探的主动权,并反过来,将了他们所有人的军。
【叮!】
陆羽的脑海中,系统提示音悦耳地响起。
【太子妃刘氏的情感状态发生剧烈变化!】
【当前情感】:【惊佩(亮金)】、【敬畏(深紫)】、【希望(赤金)】、【一丝羞愧(淡红)】
【支线任务【东宫的试探】完成度大幅提升!当前好感度:+40!】
陆羽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看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太子妃,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起到了预想中的效果。他没有再逼迫,只是静静地坐着,给了对方足够的消化时间。
良久,太子妃刘氏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她所有的紧张与忐忑。她重新抬起头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佩、信服,甚至是一丝依赖的复杂眼神。
她站起身,对着陆羽,深深地行了一个万福之礼。
“陆师一言,令臣妾茅塞顿开,胜读十年书。”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由衷的叹服,“是臣妾浅薄了。陆师所言极是,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私。只要百姓安乐,江山稳固,是唐是周,又有何异?”
她这是在表态,在代表她身后的李氏宗亲,接下了陆羽抛出的橄榄枝。
“殿下能如此想,实乃太子之福,亦是天下之福。”陆羽也站起身,坦然受了她这一礼。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待下去,反而画蛇添足。
“时辰不早,臣也该告退了。太子的功课,还请殿下放心,陆某必将尽心竭力。”
“有劳陆师。”刘氏亲自将陆羽送到亭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九曲桥的尽头,久久没有动弹。
“殿下……”内侍张德从纱幔后走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这位陆帝师……他……”
“去告诉纪王殿下。”刘氏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坚定,“就说,火光的温度,我们试探清楚了。这团火,非但不会灼伤我们,反而……能照亮前路。”
张德重重地点头,正要领命而去。
可就在这时,一名小黄门神色慌张地从远处跑来,在桥头“噗通”一声跪下,急声道:“启禀太子妃殿下!甘露殿的掌事太监刚刚传来天后口谕,宣……宣陆帝师,即刻前往甘露殿觐见!”
刘氏的脸色,“唰”的一下,瞬间变得惨白。
刚从东宫离开,就被天后召见?
是巧合,还是……天后,已经知道了今日这场会面?
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几乎要瞬间熄灭。她望着陆羽离去的方向,一颗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