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之深吸了一口气。她明白，在这个年代，像她这样做生意的女性本就凤毛麟角。
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厂长，在这个男性主导的行业里，想要站稳脚跟谈何容易。
从她接手汽水厂开始，质疑声、嘲讽声就没有断过。还有人背地里议论她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做生意，成何体统。
她抬眼望去，瞅着这边热闹的人不在少数——有人幸灾乐祸，眼神中带着看好戏的兴奋；有人同情，但那种同情里又夹杂着几分怜悯和轻视；也有人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等着她出丑，等着她示弱。
但苏敏之知道，今天这口气，她不能忍，也不该让手下的人来替她出头。如果今天她退缩了，示弱了，那么以后在这个行业里，还有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她要让所有人看看，女性也能在商场上撑起一片天。
苏敏之伸手推开了白晓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但字字珠玑，清晰地在宴会厅里响起：
“我当是谁呢，”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群，“原来是启明汽水厂的汪副厂长啊。”
她特意在“副”字上加重了语气，那一个字就像一根刺，准确地扎在了汪副厂长的痛处上。众所周知，汪副厂长在启明汽水厂任职多年，却始终没能坐上厂长的位置，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苏敏之微微一顿，目光在汪副厂长身上上下扫过，然后皱了皱眉，好像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
“刚才我还奇怪呢，怎么这好端端的酒店宴会厅，突然就有这么一股……难闻的味道。”
她说着，还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那动作自然而然，却充满了讽刺意味。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苏敏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现在我明白了——不知道是谁家的狗没有拴好，跑了出来，到处乱吠呢。真是熏人。”
此言一出，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笑声。
有人毫不掩饰地大笑出声，也有人捂着嘴偷笑。连一些原本板着脸的老干部都忍不住嘴角上扬。
汪副厂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记耳光。
他指着苏敏之，手指都在发抖，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憋出一句话：“你……你……你这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骂人的吗？这……这还有没有素质了？”
“骂人？”苏敏之轻轻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讽刺，“汪副厂长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难道汪副厂长觉得，我说的这些，说的就是您？”
她顿了顿，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字字铿锵有力：“要说骂人，刚才是谁在含沙射影，诋毁我的清白呢？汪副厂长，您这张嘴，可比我毒多了！”
“我……我……”汪副厂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苏敏之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接着说道：“汪副厂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做生意讲究的是公平竞争，凭本事吃饭。你们启明汽水厂在上海滩做了这么多年，是老资格了，这一点我承认。”
她话锋一转：“但是，时代在变，市场在变，你们启明汽水厂如今被我们一个新兴的小厂压了一头，失去了不少市场份额，心里不痛快，我能理解。”
“毕竟，”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败军之将，总是要找点借口的嘛。”
“但是，不痛快归不痛快，商场上的事，应该在商场上解决。在这种公开场合搞这些小动作，说这些难听话，对一个女同志进行人身攻击，这就是你们老牌大厂的风度吗？”
周围的人群里，议论声越来越大。
“说得好啊！”一个声音高声喊道。
“就是，生意场上见真章，搞这些阴的有什么用？”另一个声音附和。
“这位苏厂长有意思，看着年轻，嘴皮子功夫可不简单！”
“人家可不是个软柿子，这回汪胖子算是踢到铁板了。”
也有人在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但却足够让汪副厂长听见：
“我听说啊，启明汽水厂这半年损失了不少市场份额，都是被这个苏厂长的汽水厂抢走的。”
“可不是嘛！前段时间的价格战，启明可是吃了大亏。听说他们的销量下滑了三成呢！”
汪副厂长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轻柔弱的女厂长，居然这么难缠，嘴上功夫这么厉害。
他刚才那些话，本来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结果反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更糟糕的是，周围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他现在已经完全处于下风，再争辩下去，只会更丢人。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声音清脆但却带着威严：
“这不是汪厂长吗？怎么还吵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女性款款走来。
她穿着一件驼色的呢子大衣，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拎着一个黑色的皮包，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那女人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但眼神却很锐利，一看就是久居高位的人。
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让她走过来。
汪副厂长看到来人，脸色又变了变。他立刻收起了刚才那副恼羞成怒的样子，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容，一改刚才嚣张跋扈的态度，立马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江……江会长，您来了！”他连忙上前，腰都快弯成九十度了，“没有没有，我们这儿没吵架，就是……就是闹着玩呢，同行之间开个玩笑而已，您别往心里去。”
他说话的时候，还不停地用手帕擦额头上的汗，眼神闪烁，不敢正视江会长的眼睛。
江会长站定，目光在汪副厂长和苏敏之之间来回扫了扫，又看了看周围围观的人群，显然已经明白了大概的情况。
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语气虽然平和，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闹着玩？汪厂长，闹着玩也得有个分寸吧。这么大的场合，这么多同行在场，你说是吧？”
汪副厂长的冷汗流得更厉害了。他连忙点头：“是是是，江会长说得对，是我刚才失态了，是我的不对。”
他转向苏敏之，虽然脸上还带着几分不甘，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苏……苏厂长，刚才是我说话不当，冒犯了您，我向您道歉。对不起。”
尤昌平悄悄凑到苏敏之耳边，压低声音说：“厂长，这是协会的江副会长。”
苏敏之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她早就听说过这位江副会长的大名。她原本是某大型国营食品厂的厂长，后来调到市食品行业协会任副会长，主管全市食品企业的协调工作。
这是个铁娘子式的人物，能力很强，做事公道，在行业里口碑极好，威望很高。
想到这里，苏敏之主动上前一步，大方地伸出手去：“江会长您好，我是浦东第三汽水厂的苏敏之，今天是第一次参加行业年会。刚才的小插曲，让您见笑了。”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既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过分谦卑，也没有因为刚才占了上风而得意忘形。
江会长看着苏敏之，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的光芒。
她伸手与苏敏之握手：“我知道你，苏厂长。你们汽水厂这大半年的发展，可是让我们刮目相看啊。最近你们那个‘山楂泡泡’，在市场上卖得很火，我都买来尝过。”
苏敏之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江会长会这么了解他们厂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