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荒村古道上碎石嶙峋。年长弟子青布袜上沾着泥点,他蹲下身帮师弟系紧松开的绑腿,指尖的薄茧蹭过对方脚踝:这些人愿以重金相托,或是以人情相胁,都不能乱了方寸。
师弟十八九岁年纪,青衫下摆被树枝勾出个小口,他烦躁地扯了扯衣襟:可那乡绅说,只要我们肯通融......
通融什么?师兄打断他,从背篓里取出半块干粮递过去,通融让他将私盐混在我们的药材里?还是通融放过那伙假扮流民的马贼?指尖的干粮还带着山枣的甜味,师弟却觉得有些干涩。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师兄忽然按住腰间的木剑。暮色中能看见他灰袍上细密的针脚,那是去年冬夜在藏经阁缝补的。宗门规矩不是枷锁,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飞了林子里的夜鸟,是护持我们修行之心的樊篱。你看那溪边芦苇,若没有节,早就被秋风吹折了。
师弟望着潺潺流水,忽然看见水面倒影里自己涨红的脸。三日前在驿站接任务时,执事师叔特意嘱咐过见素抱朴四个字,此刻竟在师兄平静的眼眸里看得分明。
可若处处束手束脚,岂非要误了任务?少年人终究忍不住,声音带着委屈。
误不了。师兄起身拍了拍他肩头,灰袍扬起细小的尘土,你记住,凡事先问己心是否合乎本真。就像这山间明月,不因乌云遮蔽就改了清辉。他从袖中取出张泛黄的宗门戒律,借着最后一缕天光指着某条:你看这条不得私受馈赠,可没说不许我们凭本事换取所需。明日去镇上药铺,用这株百年何首乌换些伤药,记得按市价算。
师弟接过戒律书时,指尖触到师兄掌心的温度。晚风卷起落叶掠过两人衣袍,远处村落已亮起几点昏黄灯火。师兄忽然轻声道:去年下山的清风师叔,就是在这镇上收了人家一对玉如意,结果......
我知道!师弟猛地抬头,眼里的迷茫散去大半,他帮那户人家强占了邻居的田产,至今还在思过崖面壁。
师兄笑了,眼角的细纹像漾开的水波:所以啊,规矩不是用来打破的,是用来护着我们走得更远。他背起装着法器的竹篓,灰袍在暮色中化作一道沉稳的影子,走吧,前面林子里该扎营了,记得把警戒符贴在东向的老槐树上。
师弟应了声,紧了紧腰间的青铜令牌,快步跟上师兄的脚步。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两人脚下的路明明灭灭,却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
青色剑光划破暮色,两人衣袂翻飞间已化作天边两点寒星。那句未说完的话却像淬了冰的针,深深印在陈剑的心头。“上品灵根之人,若想修仙入宗门,就去青元宗缥缈峰找欧阳平。”年长的灰袍弟子,觉察到了这里的人有个上品灵根,故意劝住了自己的师弟,又传音给陈剑,想与他们结善缘。
山风如怒涛般席卷而来,裹挟着松涛的呼啸声,在山间肆虐。陈剑站在山巅,他的身影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但他的手却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剑,仿佛那是他生命的支柱。佩剑的剑穗在风中舞动,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无风自动。
陈剑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突然,他的视线落在了身旁的少年身上。少年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他的头低垂着,额前的碎发如帘幕般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无法窥视他眼底的情绪。然而,陈剑还是注意到了少年耳尖那不正常的潮红,那是紧张和恐惧的表现。
就在刚才,有道强大的神识如闪电般扫过他们。那一瞬间,少年感受到了一股无法抗拒的压力,而少年袖中的玉佩,却在此时发出了一阵极细微的嗡鸣。这声音虽然轻微,但在这寂静的山林中却异常清晰,仿佛是玉佩在向他们发出警告。
此刻,那玉佩正散发着惊人的热度,仿佛它也感受到了危险的临近。陈剑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不知道少年这玉佩为何会有如此反应,他知道那道神识的主人是欧阳平。
暮色渐浓,山林被一层淡淡的暮色所笼罩,显得愈发幽静。除了林间归鸟偶尔扑棱翅膀的声响,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一片死寂。
在这片寂静中,陈剑和少年都没有说话,他们的沉默如同这暮色一般,沉重而压抑。而在远处,云雾翻涌,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蛰伏在暗处,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那声上品灵根如同惊雷一般,在他们的耳边炸响,劈开了他们原本平静的修行路。这四个字如同恶魔的低语,在每个人的心中埋下了名为贪婪与恐惧的种子。
少年阿尘身形单薄,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上沾着些许药草碎屑,眉眼倒是清秀,只是那双眸子沉静得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三年前,他还是个流落街头的乞儿,是张萍心善,将奄奄一息的他救了过来。如今他已是医馆里最得力的伙计,劈柴、捣药、煎药,样样做得麻利。张萍见到他勤快,这次也将他带了过来。
陈剑此时像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修士,面容儒雅,腰间挂着一块莹润的玉佩。他此次打扮成一个下山历练的修士。
陈剑目光在阿尘身上一扫,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他修行多年,自认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可这少年身上,竟探不出丝毫灵根波动,仿佛就是个纯粹的凡人。
“这孩子是?”陈剑偏头向张萍随口问道。
“哦,他叫阿尘,三年前我捡回来的。”张萍笑着解释,“手脚勤快,就是性子闷了点。”
陈剑点点头,端起水囊抿了一口,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他暗中运转灵力,再次仔细探查,可结果依旧。那少年体内平平无奇,别说五行灵根,就连最罕见的变异灵根也无迹可寻。
“这孩子……可曾试过引气入体?”陈剑忍不住问道。
张萍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他就是个普通孩子,哪懂这些。”
陈剑不再多言,只是看向阿尘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这世间竟有连他都看不出灵根品质的人?要么是资质低劣到了极点,要么……便是身负某种异宝或秘法,遮掩了自身气息。
阿尘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对着陈剑腼腆地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忙活去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认真的侧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陈剑心中疑窦丛生,却也不好再多问。他哪里知道,此刻阿尘体内,那枚沉睡了多年的神秘玉佩,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微光。
就在陈剑疑惑之时,突然一阵阴风吹过,此时此刻正在赶路,眼看天快黑了,陈剑没有心思查看阿尘的玉佩。必须要尽快的赶到前面的青阳镇,否则就得在外过夜了。残阳如血时,四匹乌骓马喷着白汽,铁蹄踏碎青石板路的沉寂。车厢在崎岖官道上颠簸如惊涛中的孤舟,阿尘掀开轿帘一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亲卫们则分立车厢两侧,玄色劲装早被夜露打湿,腰间佩刀随着马匹起伏轻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当富来客栈的杏黄幌子在檐角下摇晃时,两盏羊角灯笼在门楣两侧燃得正旺,昏黄光晕穿透薄雾,将富来客栈四个烫金大字映得格外分明。车夫勒紧缰绳,马匹唏律律的嘶鸣划破夜空,阿尘踩着亲卫搭就的手凳跃下马车,靴底刚沾地,店小二便提着铜壶迎了出来:客官可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五间上房。他声音带着旅途的沙哑,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过客栈门庭两侧。亲卫们已默契地分散开来,将客栈前后门悄然守住,唯有大堂里炭火烧得正旺,混着酒香与肉香的热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众人一身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