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图斯的眼皮微微颤了几下,几秒后,他慢慢睁开眼,眼里还带点虚焦,神思显然还没完全从那种边缘状态里回来。但又过了短短一瞬,视线很快在半空中聚了焦。
他先瞥了眼已经偏西的月亮,月光惨白惨白的。视线往下落,最后定在倚着墙站的莎拉身上。她抱着胳膊,整个人像是在等一句说辞,又像是在观察他到底恢复了几成。
卡图斯静静盯了她两秒。
那双之前满是癫狂的眼睛,这会儿沉淀下来了,清明、冷静,甚至还带着点算计的精光。
他嘴角微微扯了一下,那笑容里透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跟先前那个疯疯癫癫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
“……莎拉。”他开口,声音清醒而平稳。语调是莎拉熟悉的、属于那位精明强干的前艾利都治安局局长的腔调,只是更深沉了些,骨子里还藏着那股子疯劲儿。
“前阵子,被不成熟的Elixir药剂影响了,脑子确实不太清醒。”他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大方向是没错的,但具体办事的时候,估计没少给你添乱子,甚至……可能还搞出了一些麻烦和失误。”
“为那些……不够体面的冲动行为,我向你道歉。”
他说着,还极其标准的、按照旧时代贵族的礼仪标准,微微欠了欠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道歉礼。动作优雅,仿佛完全不知道,或者根本不在意在他神志不清时,莎拉曾对他拳打脚踢,更背着他做了不少小动作。
莎拉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她飞快地垂下眼睑,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恰到好处的、镇定自若的表情。
“您言重了,卡图斯,”她的声音不冷不热,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试探,“我知道那不是您的本意。只要能达成最终目标,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卡图斯像是全然没听出其中的揶揄,只是轻轻呼了一口气,直起身,随手拍了拍肩上那件松散风衣的灰尘。就这么个简单的动作,让他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习惯安排一切、条理分明的“上司”。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锐利得好像能穿透皮肉,直视内心。但他没有纠缠于这个话题,仿佛刚才的道歉真的只是出于礼节。他话锋一转,回到了正事上。
“之前处理那个老家伙的事,虽然最后出了点意外,没能得到完整的数据,”他的语气变得冷静而务实,“但过程本身,确实证明了我们方向的可行性——利用高浓度以太,强制催化并定向扭曲生命形态,这条路是走得通的,是可以制造出超越常规认知的、强大的以骸。”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狂热的光,,但很快又被理智压了下去,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再加上后来,我用那个女人的尸体做了进一步的验证实验,效果显着。确实能被‘制造’出来一批,力量也足够惊人。但是,”
他皱起眉头,语气凝重起来,“稳定性太差了。要么很快崩溃,要么……彻底失控。我们需要更精确的理论支持和控制模型。”
莎拉心里咯噔一下。
卡图斯恢复清醒后,那种冷静又偏执的语气比疯的时候更让人发毛。
他的目光再次锁定莎拉,带着审视的意味,像是在掂量一件工具是否还顺手:“我记得很早之前就交代过你,去琶音大断层深处的第四研究所,拿到怀塔斯学会封存的那批关于以太本质与生物畸变关联性的核心研究资料。那对我们完善技术至关重要。”
卡图斯挑起一边眉毛,语气还是不紧不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消息?”
莎拉眼皮跳了一下,但表面上仍是一副毫无波澜的样子。
她早就备好了说辞,此刻脸上适时地露出些许为难。
“卡图斯,你可能不太清楚现在的状况。”她慢慢往前挪了两步,小心观察着他的反应,一边半真半假地补充,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试探,“琶音大断层那边,现在防卫军第九支队的前沿重建前哨站就设在那附近,警戒级别拉得很高,不知道是不是在搞什么大动作。”
她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声音压低了些,显得情况很棘手:“而且,断层深处……最近也变得很不对劲。上次我派进去的一支精锐小队,进去后就彻底失联了,连个求救信号都没能传出来。后来……后来你状态不太好的时候,不是亲口说过,那边情况不明,计划先放一放吗?”
她话里三分真、七分虚。
说完,她屏住呼吸,心里赌的就是卡图斯在疯癫期间记忆混乱,不可能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细节。
卡图斯沉默了大概有三秒钟。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身侧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嗒嗒声。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莎拉的脸,像是在评估她这番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几秒后,卡图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不再追问那个“搁置”的说法到底是真是假,但他那眼神分明在告诉莎拉:我并没全信你的鬼话。
“既然情况有变,障碍增多……”卡图斯的声音低沉下来,“那这次,我亲自带队。”
他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去通知下面的人,准备好最精良的装备,带上所有实验所需的材料和仪式器具。这次进入琶音大断层,不仅要拿到怀塔斯学会的资料……”
他的眼中再次燃起那种混合着理智与疯狂的光芒,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我还要在那里,同时完成下一次仪式。那里的以太环境,正适合作为新的温床。”
莎拉看着他眼中那熟悉又令人不安的光芒,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了。
这家伙……到底是真清醒了,还是换了一种更可怕的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