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二百年,春。
煌煌盛世已历经十数代人。
昔日林冲、岳飞、陆游三代首辅所奠定的革新基业。
传至今日,那台轰鸣的蒸汽巨兽,亦渐渐显露出几分迟暮与锈迹。
汴梁,辅政院。
高耸的烟囱依旧向天空喷吐着浓郁的黑烟,象征着帝国的强盛。
然在这表面强盛的掩饰下,却是日益空虚的国库,以及愈发尖锐的怨言。
时值大周立国二百年国庆大典在即。
辅政院为了筹措庆典所需的巨额开支,同样也为了填补日益庞大的军费与官僚体系亏空。
内阁诸公的目光,很自然地再度投向了那片富饶的海外沃土。
富丽堂皇,奢华内敛的宫廷当中。
新任首辅王楷,亦是当年四喜的后裔,此刻正站在高挂墙面的堪舆图前。
图上,大周的疆域囊括四海,金山州、南洋诸岛、吐蕃高地、漠北草原,广阔无边的地界尽数都在掌握当中。
而在周边,更有无数小国臣服,献上忠心。
即便是比起当年大唐万国衣冠拜冕旒,九天阊阖开宫殿的恢弘盛世。
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首辅大人。”
一名内阁阁员上前,躬身小声禀报。
“国庆大典诸事已备,只不过...格物监与东海、北疆两处新军的开支,已经耗尽了国库今年的存余,甚至还透支了不少明年的份额。”
“庆典,万万不可停。”
王楷缓缓转身,一张儒雅的面容上,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周立朝二百载,辉煌至极,古来王朝何有之?此乃是开天辟地未有之盛景。”
“时至两百年之际,国庆切不可停。庆典非是为了天子,亦不是为了辅政院,而是为向这四海万邦,彰显我大周的堂皇天威。”
如此说着,他的目光落在那片代表着新大陆的红色标记上,眸光微冷。
“国库空虚,便自海外取之。”
……
三月,辅政院颁布新法——《新大陆印花税法》。
敕令:凡金山州之一应票据、契约、报社、乃至酒水牌票,皆需加盖中枢官印,缴纳印花税款。
其税收,尽归中枢,以充庆典之用。
此令一出,无异于烈火烹油。
此地百姓,多是百年前不堪压迫、远渡重洋的流民,亦有当年林太师为防后人坐大,主动遣送至此的林氏族人。
他们于蛮荒之地开荒辟土,历经数代血汗,方有今日之富庶。
然汴梁内阁,视彼辈为帝国边民,予取予求。
税赋本就重于本土十倍,更是严禁格物监先进之术流传,严禁金山州私造巡洋铁甲舰。
种种压迫,早已积怨甚深。
辅政院视彼辈为牛马,然金山州早已自成一体。
设议会,立新城,民风剽悍,不服管束。
......
新法颁布一月后。
金山州,都护府议会。
全金山州上下所有城市、矿场、工厂等等有头有脸,有实力作为议员的人选尽数都到场。
言辞激烈,议论纷纷。
议会到半,一位面容刚毅,依稀可见当年林冲风采的中年议员,豁然起身。
其人乃林冲次子之后,名为林遵。
为了避内阁猜忌,远遁海外,不曾回国,数代经营下,在金山州军民中威望极高。
他将那份来自汴梁的《印花税法》拓本掷于地上。
“诸位,内阁欺我金山州久矣!”
林遵声音沉凝,回荡在议会厅里。
“我等能有今日,非是靠内阁众多阁老之功,而是靠一代代先人用双手铸就。然而内阁高坐云端,肆意盘剥。”
“今日更欲以一纸空文,就要榨干我等最后一滴血汗。”
“如此压迫,孰能忍之?”
翌日,议会通过决议。
一份由林遵亲笔书就的《告金山州万民书》,自都护府传遍新大陆的每一座城池、矿场。
“...我等先祖,远渡重洋,辟土蛮荒,非为逃避,乃求生路。百年经营,方有今日光景。”
“然而汴梁内阁,视我等为牛马,视此地为藩篱,予取予求。”
“税赋重于本土十倍,严禁格物之术流传,禁我铁甲舰入海,断我商路,此非母国之道,乃防备外敌也。”
“......”
“今又颁《印花税法》,竭泽而渔,只为汴梁一己之庆典。”
“我等,忍无可忍。”
“自今日起,金山州脱离大周,另立金山合众国。”
“凡我万民,皆当为自由而战,不死不休!”
告万民书纷纷扬撒遍金山州。
凡观此书者,无不群情激奋,纷纷走上街头,声援林遵。
一时间,国父之名,响彻金山。
……
金山独立的消息经由商行快船,耗时两月,传回汴梁。
辅政院震怒。
内阁首辅王楷当即下令,斥金山州为叛逆。
即刻调拨东海、南海两大舰队主力,组建远洋舰队,跨海平叛。
建炎二百年,秋。
由五艘巡洋铁甲舰为核心,辅以三十艘蒸汽运兵船的庞大舰队,自明州港启航,浩浩荡荡,直扑金山州。
内阁诸公皆以为,此行不过是如当年平定西夏般,以雷霆万钧之势,碾碎叛逆。
然,他们终究是低估了这片土地。
......
金山合众国虽立国仓促,然其民风彪悍,早有准备。
更有大周通行商行中,部分不满王氏垄断悄然将家族转移到金山的商人,暗中为其输送军械、物资。
远洋舰队历经数月航行,抵达金山州近海。
等待他们的,非是望风而降。
却是早已严阵以待的岸防炮台,与遍布航道的新式武器:水雷。
轰——!
轰隆——!
震天的轰鸣声中,领航的两艘铁甲舰触雷,钢铁铸就的舰体顷刻间就被撕开巨大的口子,沉入冰冷汪洋。
舰队阵型大乱。
岸防炮台趁势齐射,炮火覆盖海面。
远洋舰队久航疲敝,又失先机,仓促还击,却难中要害。
激战三日,大周远洋舰队折损铁甲舰三艘,运兵船十余,狼狈败退,撤回南洋诸岛。
跨海镇压,一战而败。
......
平叛失败的消息传回汴梁,已是建炎二百零一年,春。
辅政院一片死寂。
跨海远征的巨额耗费,加之舰队的惨重损失,使得本就空虚的国库,彻底告罄。
内阁为弥补这庞大的财政亏空,亦为筹措第二次远征的军费。
别无他法,只能故技重施。
一道道更为严苛的政令,自辅政院发出,压向了中原各地的工坊主。
只不过这上百年来,新兴的商人势力早就盘根错节,垄断朝野。
此税令,不过是落在了那些中小工坊主身上。
工坊主为求自保,只能再度转嫁,压榨劳工。
延长工时、削减工钱,乃至以次充好,克扣伙食。
建炎二百零一年,夏。
江南,织造总厂。
这座隶属于王氏的巨型蒸汽工坊,高墙耸立,黑烟蔽日。
工坊内,数万劳工每日劳作长达十个时辰,而所得报酬,却连黑面包亦难以果腹。
六月初三,正午。
一名年仅十岁的童工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轰鸣的蒸汽纺机旁,被卷入其中,当场惨死。
监工见状非但没有半分怜悯,反倒是厉声呵斥,鞭打周遭试图停工的劳工。
劳工们积压已久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不活了!”
一名满面煤灰的壮汉夺下监工的皮鞭,振臂高呼。
“弟兄们,与其活活累死、饿死,不如跟他们拼了!”
“拼了!”
数万劳工应声而起,怒火汇聚成洪流。
他们打倒监工,冲垮守卫,占领武库。
将那座往日里吞噬他们血汗的巨型工坊,彻底占据。
江南织造总厂,爆发了有史以来第一场罢工。
......
消息传至汴梁,辅政院视其为动摇国本之大患,甚于海外叛逆。
内阁首辅王楷,当即下令。
“镇压,全力镇压!”
三日后,一支千余人的内阁禁军,乘蒸汽列车抵达江南。
他们所穿着的,不是寻常甲胄。
而是由格物监历尽多年研制而出,以小型蒸汽核心为动力,通体包裹着厚重钢甲,手持新式火铳与高压蒸汽矛的......
“蒸汽甲士”。
轰鸣声中,这些高逾九尺的钢铁巨兽,列阵而出。
无视了劳工们用血肉筑起的街垒,亦无视了那些粗糙枪支射来的弹药。
只是一味执行来自汴梁的命令。
“肃清。”
火铳喷射出密集的弹雨,高压蒸汽矛轻而易举洞穿血肉之躯。
占领工坊的数万劳工纵有些火器,可在这群钢铁怪物面前,同样毫无抵抗之力。
一场血腥的屠戮,自清晨持续至黄昏。
江南织造总厂,血流成河。
......
辅政院本以为经过这场雷霆万钧的镇压后,足以震慑天下间宵小。
然而,他们想错了。
暴行非但没能熄灭怒火,反倒是成了点燃整片干柴的火星。
江南的血,传遍了大周的每一座工坊,每一个贫民窟。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曾湮没在史书中的古老嘶吼。
在上千后的现在,被这群一无所有的劳工,重新高呼而出。
汴梁、青州、蜀中......
一座座工坊接连罢工,劳工们冲出高墙,毁坏铁路,占领城池。
战火,自海外,终于烧回了这片帝国的心脏。
而在诸多揭竿而起的反抗军中。
淮水流域,有这样一支队伍,他们以红巾包裹手臂,纪律严明。
所过之处,开仓放粮,专杀那些为富不仁的工坊主与内阁天龙人。
其军所向,百姓景从。
世人,称其为——
红巾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