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青川河屯田区的稻穗已染上浅黄,沉甸甸地弯着腰。李砚站在田埂上,望着远处流民们忙碌的身影,眉头却未舒展。陈默刚从边境互市点回来,带来的消息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头——那名炎国信使离开时,视线在登记屯田产量的账簿上停留了足足三息,远超寻常商人的关注。
“先生,”陈默递过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是护卫队记下的信使问话,“他反复打听新耕牛的数量、垄作的行距,甚至问起农户用的锄头样式。”
李砚指尖划过“锄头样式”四字,忽然想起前几日让铁匠铺改良的曲辕犁——比传统犁头省力三成,正是增产的关键之一。“靖安王泄露的数据虽非核心,但炎国的嗅觉比我们想的更灵。”他转身走向临时搭建的农舍,“把农技队的人都叫来,调整教学计划。”
农舍里,五个负责教农户耕作的老兵正围着沙盘推演,见李砚进来,纷纷起身。李砚指着沙盘上的垄沟:“从今日起,分三批教学。第一批只教平地起垄、浅水灌溉,这些是基础;第二批教选种留种,但关键的浸种水温控制暂时不提;至于曲辕犁的使用技巧,只传核心农户。”
老兵们面面相觑,其中最年长的张老农忍不住问:“先生,这法子是好,可农户们学不全,产量上不去咋办?”
“产量慢些没关系,”李砚拿起一根树枝,在沙上画了个简易的锁,“保住技术才是根本。炎国想要?让他们先猜三个月。”他顿了顿,看向陈默,“你让人去铁匠铺,把新犁的图纸收回来,所有改良农具只准在屯田区内部流通,出区必须登记编号。”
安排完农技调整,李砚带着刘三往边境互市点去。沿途的田埂上,几个孩童正追逐打闹,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停下,指着远处官道上的商队喊道:“李先生快看,那些人不像咱们这儿的!”
李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商队的骆驼背上插着西凉国的旗帜,领头的商人却穿着北漠风格的皮袍,腰间挂着的弯刀鞘上,隐约有炎国特有的火焰纹。“刘三,”他低声道,“去查查那队商人的入关文书,重点看他们的货物清单。”
互市点的牌坊下,各国商人往来穿梭,叫卖声此起彼伏。李砚假装看南国商人的茶叶,眼角余光却盯着那队西凉商队。他们并未像其他商人那样急于卸货,反而分了两人往屯田区的方向走,手指还在袖中比划着什么。
“先生,查到了。”刘三悄声回来,递过一张抄录的清单,“货单上写着羊皮、胡麻,可护卫队说,他们的骆驼负重比清单上的货重了至少三成。”
李砚指尖在“胡麻”二字上敲了敲。胡麻油能食用,也能做火油的助燃剂。他抬眼时,正见那两个往屯田区去的商人被巡逻的士兵拦下,其中一人慌忙从怀里掏出个银锭塞过去,动作慌张得不像正经商人。
“看来是活的。”李砚对刘三使了个眼色,“按老规矩,‘请’到情报站聊聊。”
刘三点头,转身带了四个护卫队员,装作检查货物的税吏,慢慢靠了过去。李砚则走向互市点的记账房,那里有陈默安排的文书,专门记录可疑人员的动向。刚进门,就见一个穿青色长衫的文士正和文书争执,说自己的绸缎被误记成了普通布料,要重新登记。
李砚的目光落在文士的靴子上——鞋面沾着的泥块里,混着几星点硫磺的黄色粉末。屯田区的硫磺堆都在西北角,寻常商人绝不会去那里。他走上前,笑着拍了拍文士的肩膀:“这位先生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互市?”
文士猛地回头,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拱手道:“在下西凉来的布商,初次涉足靖安地界,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西凉布商?”李砚指了指他的靴子,“西凉的沙土是褐红色,可先生靴底的泥,怎么看都像是青川河下游的黄土?而且……”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西凉的绸缎商,会随身携带能划开硫磺的燧石吗?”
文士脸色骤变,猛地推开李砚就往人群里钻。但刘三安排的人早已守住门口,没跑两步就被绊倒在地,怀里掉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张画着屯田区布防的草图,角落还标着投石机的摆放位置。
“带回情报站,”李砚踢了踢草图,“和那队‘西凉商人’一起审,看看是同个路子的,还是各有各的主子。”
回到联盟筹备处时,天色已擦黑。赵瑾正等着他,桌上摆着新送来的军报——炎国在黑石渡增派了二十艘快船,船头都架着新的弩机。“先生,”赵瑾指着军报上的插图,“这弩机的样式,看着有点眼熟。”
李砚拿起插图,瞳孔微缩。弩机的扳机处,有个小小的铁环,和他之前改进的连发弩设计图上的细节几乎一样,只是位置歪了半寸。“看来靖安王漏出去的,不止是产量数据。”他揉了揉眉心,“还好我们早一步把核心的弹簧片技术藏了起来,不然他们连投石机的配重都能仿个七七八八。”
赵瑾忧心忡忡:“那我们的净水装置和垄作技术……”
“净水装置的木炭配比,我们改了三次,每次都让老工匠故意记个错数,”李砚冷笑一声,“至于垄作,他们就算学了样子,不知道要在垄沟里埋草木灰防虫害,种出来的粮食也得减产四成。”他顿了顿,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不过这也提醒我们,防内鬼比防外敌更要紧。”
正说着,陈默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两封加密的信:“先生,北漠和南国的密信。北漠说,炎国的使者最近总去他们的马场,想买战马;南国则说,铜山堡的炼铜炉加了夜班,好像在赶制什么铁器。”
李砚展开信纸,在烛光下仔细看着。北漠的战马、南国的铜矿,都是炎国急需的东西。他忽然想起白天审出的供词——那两个密探招认,炎烈给他们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弄清楚靖安的粮食够不够支撑三场大战”。
“他们在准备过冬的仗。”李砚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点燃,“炎国的粮仓在苍云城,青川河一结冰,运粮就慢了。他们想在入冬前打一场,抢够过冬的粮草。”
赵瑾脸色凝重:“那我们得赶紧把投石机运到磐石关,还有净水装置,流民安置点的饮水问题要是再拖,真要出乱子了。”
“投石机今晚就安排运送,”李砚起身,“净水装置的木炭,我让人去黑市调一批,不能再等王府的物资。至于炎国……”他看向地图上的黑石渡,“他们想抢粮,我们就给他们留点‘惊喜’。”
深夜的兵器工坊里,工匠们正连夜给投石机的机架刷桐油。李砚站在一台刚完工的投石机旁,看着工匠在配重箱里加了块刻着联盟徽章的铁块。“记住,每台投石机的配重都比标准多放五斤,”他对工头说,“炎国要是仿,就让他们的机架先断。”
工头点头,忽然指着远处的城墙:“先生你看,那边好像有火光?”
李砚抬头,只见王都方向隐隐有红光闪动,像是起了火。他心中一紧,刚要让人去查,就见刘三策马奔来,翻身下马时脸色苍白:“先生,流民安置点那边……有几间草房走水了,说是夜里取暖不小心引燃的,不过……”
“不过什么?”
“烧起来的草房,正好是我们放新农具的那几间。”刘三递过一块烧焦的木片,上面有被火油浸泡过的痕迹,“不是意外。”
李砚捏紧木片,指节泛白。看来炎国的密探不止他抓到的这几个,还有漏网之鱼在王都里活动。他抬头望向王都的方向,夜色沉沉,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
“告诉陈默,”李砚沉声说,“明天一早,所有新农具转移到磐石关,屯田区只留够用的旧农具。另外,让张副将加强军营的巡逻,特别是兵器库和粮仓,别让人钻了空子。”
刘三领命离去,李砚却仍站在原地。夜风卷起他的衣袍,带着兵器工坊特有的铁器寒气。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炎国的试探会越来越频繁,靖安王的制衡也不会停止,而他能做的,就是在这夹缝里,让联盟的根扎得再深些,让那些跟着他的流民、士兵、工匠们,能在这个冬天里,多一分活下去的底气。
远处的火光渐渐熄灭,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李砚转身时,看到赵瑾正站在工坊门口,手里拿着一卷刚抄好的《非战策》。“先生,”赵瑾递过书卷,“我把‘防奸’这一章补进去了,你看看可行?”
李砚接过,翻开见上面写着:“战者,不仅在沙场,亦在帷幄;防者,不仅在城郭,亦在人心。”他抬头时,正见第一缕阳光越过城墙,照在投石机的金属部件上,反射出冷冽的光。
“可行。”李砚将书卷合上,“不过光写在书上不够,得让每个人都明白,守住手里的锄头和弩机,就是守住自己的命。”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安排防备的同时,炎国都城的皇宫里,炎烈正看着密探传回的“改良版投石机配重参数”,对谋士冷笑道:“李砚以为藏着掖着就有用吗?等我们仿出投石机,第一个就砸了他的青川河屯田区。”
而靖安王府的书房里,靖安王摩挲着炎国送来的密信,上面说愿意用三千石粮食换靖安“暂不插手”西凉的事务。他看向窗外联盟筹备处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或许,让炎国和李砚斗一斗,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风从青川河吹过,带着水汽和稻香,掠过屯田区的稻草人,掠过互市点的商幡,也掠过那些藏在暗处的刀光剑影。李砚站在工坊门口,望着远方,知道一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