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皇宫，如同蛰伏的巨兽，寂静而威严。宫门早已落钥，除了巡逻禁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轻响，再无其他声息。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在几名便装护卫的簇拥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宫门外。
值守的禁军统领看到轿子以及从轿中走出的、身穿勋爵常服、面色沉凝的老忠勇伯林啸天时，心中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行礼：“末将参见忠勇伯！不知伯爷深夜至此，有何要事？宫门已闭，若无陛下特旨……”
林啸天抬手打断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沉沉的铁牌，递了过去，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老夫林啸天，有关乎国本之紧急要务，必须立刻面见陛下！此乃先帝所赐‘急事牌’，可夜叩宫门，面君陈情！还请将军速速通传！”
禁军统领接过那沉甸甸、代表着特殊恩宠和责任的铁牌，仔细验看后，脸色更加肃然。他不敢怠慢，立刻拱手道：“伯爷稍候，末将这就去通禀！”
皇宫深处，养心殿（假设景帝在此休息）内，烛火通明。
景帝也还未歇息，正批阅着白天未看完的奏章。听到贴身太监禀报，忠勇伯林啸天持先帝“急事牌”夜叩宫门，有关乎国本之要务求见时，他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林啸天？这个老家伙，自从交卸兵权后，一直深居简出，明哲保身，今夜为何如此反常？关乎国本？什么事能让他不惜动用先帝赐下的特权，深夜闯宫？
“宣。”景帝放下朱笔，淡淡地说道。他倒要看看，这位老勋臣，能带来什么“惊喜”。
很快，林啸天在内侍的引导下，大步走进了养心殿。他虽年迈，但步伐依旧沉稳有力，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决然。
“老臣林啸天，叩见陛下！深夜惊扰圣驾，罪该万死！”林啸天撩袍跪倒，声音洪亮。
“老爱卿平身。”景帝虚扶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林啸天，“何事如此紧急，需要爱卿深夜持牌入宫？”
林啸天没有起身，反而将头埋得更低，双手将那个油纸包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带着一丝沉痛和难以言喻的复杂：“老臣……是为那不肖孙林澈之事，冒死前来！”
“林澈？”景帝眉头微挑，心中疑惑更甚。那小子又在牢里搞出什么幺蛾子了？能让林啸天这般模样？
“陛下，”林啸天继续道，语气悲怆，“老臣方才得知，澈儿在天牢之中，因环境恶劣，旧疾复发，已然……已然病入膏肓，药石罔效，恐……恐时日无多了！”
景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病入膏肓？那小子前几天见他还活蹦乱跳，跟太常寺博士吵架中气十足，这就要死了？他不动声色，没有打断林啸天。
“澈儿自知命不久矣，于弥留之际，心念陛下隆恩，感怀朝廷，更……更心痛我大周百姓，日日食用那苦涩劣质之粗盐，损害身体，耗损国脉……”林啸天的话语带着真情实感的颤动，毕竟孙子可能将死这件事，无论真假，都触动了他，“他于病榻之上，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竟……竟想出了一套可将粗盐提纯为雪白细盐之法！嘱托老臣，务必将此法呈交陛下，称此乃他……最后一点报国之心，若能以此法稍利国计民生，他……他死亦无憾矣！”
说着，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声音竟有些哽咽，老泪险些滑落。他将那油纸包再次向前递了递。
景帝看着跪在下方，白发苍苍、老泪纵横的林啸天，再听到“粗盐提纯为雪白细盐”这几个字，心中的波澜终于难以抑制地荡漾开来。
林澈？病重将死？想出了提纯细盐的法子？
这……这信息量太大，太过匪夷所思！
他示意身旁的太监将那个油纸包取过来。太监小心翼翼接过，检查无误后，呈到御案之上。
景帝解开油纸，拿出了里面那几张略显粗糙的纸张。他先是快速扫了一眼那耸人听闻的标题，然后目光落在了后面的具体步骤上。
“溶解……沉淀……过滤……木炭……蒸发……结晶……”
他的目光起初是带着审视和疑惑的。这些步骤，看起来并不复杂，所用的物料也都是寻常之物，真的能化腐朽为神奇，将那苦涩的粗盐变成雪白的细盐？
但随着他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下去，看着那详尽无比、逻辑清晰的描述，尤其是对木炭吸附作用、多层过滤原理的阐述（虽然用语朴素），景帝的眼神渐渐变了。
他从最初的疑惑，变成了沉思，又从沉思，变成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他是皇帝，深知盐务之重，也深知现今粗盐质量低劣带来的种种问题——百姓怨声载道，盐税流失，私盐猖獗。若此法真的可行……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朝廷可以掌控质量远超从前、甚至足以碾压一切私盐的优质盐源！意味着盐税收入可能会大幅度增加！意味着可以借此整顿混乱的盐政，打击不法盐商和贪腐盐官！这简直是给日渐空虚的国库注入的一剂强心针！是稳固江山社稷的一大利器！
这法子的价值，无法估量！
而想出这法子的人，竟然是那个被他扔进天牢，看似顽劣不堪、体弱多病的林澈？而且是在“弥留之际”想出来的？
景帝的心绪如同翻江倒海。他抬起头，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神情悲戚的林啸天，沉声问道：“林爱卿，此法……澈儿可曾说过，从何想来？或是……有何依据？”
林啸天抬起头，泪痕未干，摇头道：“回陛下，澈儿只说是病中胡思冥想，偶得天授一般，并未言及其他。老臣得知后，心中亦是惊疑不定，曾私下咨询府中老匠，那老匠看后，亦言此法思路奇巧，理论上……极有可能成功！”
连老工匠都认为有可能成功！
景帝握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感觉却重如千钧。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收敛了起来，恢复了帝王的深沉与莫测。
他没有立刻评价这法子的好坏，也没有对林澈的“病情”表示关切，而是用一种极其严肃、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语气，对身旁的心腹大太监吩咐道：
“传朕口谕：今夜忠勇伯入宫之事，列为绝密！在场所有人，包括宫门守卫，不得泄露半个字！违令者，斩！”
“是！奴婢遵旨！”大太监浑身一凛，连忙躬身领命。
接着，景帝的目光再次落到那“秘方”上，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继续下令：
“即刻秘密调派皇家内苑工匠，选绝对可靠之人，携带此方，前往西郊皇庄！命他们依此方所述，就地取材，立刻着手试制！朕要亲眼看看，这粗盐，是否真能变成雪白之细盐！记住，过程必须保密，所有参与之人，不得与外界接触！一有结果，立刻快马加鞭，直接报于朕知！不得有误！”
“是！陛下！”大太监再次领命，小心翼翼地从景帝手中接过那几张承载着无限可能的纸张，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倒退着快步离去安排。
景帝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跪在地上的林啸天，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林爱卿，平身吧。澈儿之事，朕已知晓。你先行回府，此事，朕自有计较。”
林啸天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陛下已经动了心，但也变得更加谨慎。他叩首道：“老臣……谢陛下！老臣告退！”
看着林啸天略显蹒跚离去的背影，景帝独自坐在空旷的养心殿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
林澈……
细盐……
国之重器……
弥留之际……
一个个词汇在他脑中盘旋。
如果这法子是真的，如果那小子不是装病……那这小子，就绝不仅仅是个有点小聪明的纨绔！其才其智，其心其志，恐怕都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