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对上赵玉茹挑衅的目光,又看向不远处那位脊背挺直、眼神清冷倔强的苏晚晴。
她方才那番关于“寒门前途”的言论,虽是利用他挡枪,却也未尝没有一丝不愿向世俗低头的风骨。
他心中瞬间明了,这位苏小姐处境艰难,却仍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反击。
在众人瞩目下,陈耀祖并未如赵玉茹所愿那般对苏晚晴评头论足,或感到被冒犯。
他上前几步,走到双方之间,先是对着赵玉茹从容一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这位小姐,在下窃以为,于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位官家千金妄加非议,非君子所为。女子声誉重于千金,岂可轻辱?”
他不等赵玉茹反驳,目光转向苏晚晴,依旧是平和的神态,言语间却透着一份尊重与智慧:
“至于苏小姐……择婿观人,重品性才干而非门第虚名,此乃慧眼独具,何来不耻之说?
况且,退婚之事,内情如何,外人岂能妄断?小姐能坦然处之,已是难得气度。”
他这番话,既驳斥了赵玉茹的无礼,又巧妙地将苏晚晴那番“狂言”拔高到了“慧眼识人”的境界。
更暗指退婚或有隐情,保全了苏晚晴的颜面。
言辞不卑不亢,既守住了自己的立场,又无形中狠狠回击了赵玉茹的挑衅。
赵玉茹被他这番义正辞严又滴水不漏的话堵得面色涨红,一时竟找不到话反驳。
只能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带着满腔怒气,灰溜溜地快步离去。
一场风波,因陈耀祖的介入而骤然平息。
苏晚晴站在原地,看着那位青衫学子从容化解了困局,维护了她的尊严,心中波澜微起。
她本以为这书生会恼怒她的利用,或怯于赵玉茹的权势而默不作声,却没想到他竟有如此风骨与急智。
她走上前,敛衽一礼,清冷的嗓音比方才柔和了些许:“方才情急,言语若有唐突,望公子海涵。多谢公子出言相助。”
陈耀祖拱手还礼,神色坦然:“小姐不必客气,路见不平,仗义执言,本是读书人分内之事。
在下,偶经此地,打扰了小姐雅兴,这便告辞。”
他并未多言,也未借此攀谈,只是礼貌性地报了姓名,便微微颔首,转身潇洒离去,青衫背影很快隐没于绯色桃林深处。
苏晚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角,唇边掠过一丝极淡、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这次充满火药味与意外的初逢,如同一道独特的光,照进了她因退婚而阴霾密布的心境。
一个不惧权势、明辨是非、且似乎……颇有见识的寒门学子。
或许,这京城,并非她所想的那般全然无趣。
时光荏苒,就在陈耀祖埋首苦读,苏晚晴因桃林一事对那青衫学子悄然上心。
暗中打听其“解元”功名与凌州治水事迹而暗自惊叹之时,陈府之内亦是喜事连连。
姚宗胜与陈悦瞳,一个英武果决,一个医术精湛、性情爽利,两人在朝夕相处与共同经历中早已情愫暗生,在两家长辈乐见其成下,正式订下婚约,只待佳期。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陈家五姐陈皎月的亲事也有了着落,好巧不巧,竟是隔壁国子监刘祭酒家的小儿子。
那刘公子虽不似其父学问渊博,却是个踏实肯干的性子,在工部做个笔帖式,与爽朗灵动的陈皎月正是良配。
如此一来,陈家几位待嫁的姐姐竟都有了归宿,且门第都算清贵体面。
陈铁柱和钱秀娥老两口喜得合不拢嘴,眼见着家中人丁兴旺,前程似锦,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最出色的孙子陈耀祖身上。
若非陈耀祖以“春闱在即,功名为重”再三推脱,只怕门槛早已被闻风而动的媒婆踏破。
便是王富贵,也未能幸免,与陈耀祖成了难兄难弟,时常相对苦笑,只盼着科举这道“护身符”能多抵挡些时日。
然而,与他们尚能借科举暂避风头不同,皇宫之中的六皇子宇文霄,却已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年岁渐长,加之凌州治水有功,深得圣心,皇帝不仅正式下旨,册封宇文霄为“宸王”。
赐下紧邻皇城的恢弘府邸,更将选妃之事提上了日程。
“宸”字寓意深广,近乎北辰,其中期许,不言而喻,引得朝野上下诸多猜测。
皇帝亲自发话,让太后与皇后共同操持,务必为宸王择一贤德王妃。
太后是真心疼爱这个自幼流落民间、如今却如此争气的孙儿,盼着他能得一知心人,美满和乐。
而中宫皇后,表面应承,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她所出的大皇子也算是彻底废了,如今岂愿见宇文霄再得强援?自是存了从中作梗之心。
于是,一场看似风光盛大,内里却暗潮汹涌的选妃,在宫中拉开了帷幕。
不过,她也乐得看对方与二皇子争斗的场面,无论哪一方陨落,对于她来说都是会无比的快意。
宸王府,花厅之内,暖香浮动。
数十位经过层层筛选的妙龄贵女,身着各色华服,环佩叮咚,如同御花园中争奇斗艳的百花,端坐其间。
她们或出身公侯世家,或来自清流重臣之门,无一不是家世显赫,教养优良。
皇后坐于上首,面带雍容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审视与算计。
她身侧坐着几位高位妃嫔,以及慈眉善目、目光却透着关切的太后。
“宸王殿下到——”内侍一声通传,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宇文霄身着亲王常服,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已褪去最后一丝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久居人上的沉稳与锐利。
他步履从容地走入,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诸女,并未在任何一人身上过多停留。
然而,就在这惊鸿一瞥间,坐于后排角落的一位身着水蓝色绣缠枝玉兰衣裙的女子,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海瑞清,长乐郡守之女。
其父因在任上政绩卓着,刚被擢升回京,任光禄寺少卿,正四品。
在一众公侯伯府、一二品大员千金之中,她的家世堪称寒微,本只是奉旨前来走个过场,未曾抱有丝毫期望。
可当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她只觉得呼吸一滞,一颗心如同揣了只兔子般狂跳起来。
是他!竟然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