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桃林,灼灼其华。
粉云叠浪,春色如醉。京中贵女们衣香鬓影,流连于这片绯色梦境之中。
工部尚书之女苏晚晴,亦在丫鬟陪伴下漫步其中,只是她眉宇间凝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郁色,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寒冰,与这暖融春景格格不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堂堂工部尚书府的苏大小姐吗?”
一个尖利刻薄,带着十足嘲讽意味的女声,如同瓦砾刮过瓷盘,骤然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苏晚晴脚步一顿,无需回头,那令人厌烦的声音主人便已清晰——吏部侍郎之女,赵玉茹,她自幼的死对头。
赵玉茹身着极为扎眼的石榴红遍地织金襦裙,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如同开屏的孔雀般款款而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怎么?都被永昌伯府退了亲了,竟还有脸出来抛头露面?若是换了我呀,早就羞得躲在闺房里,没脸见人喽!”
她嗓音拔高,刻意让周围赏花的游人听清。
永昌伯世子退婚苏家千金的消息,近来在京城勋贵圈中暗流涌动,此刻被赵玉茹当众撕开,无疑是朝着苏晚晴最痛处狠狠捅了一刀,意图让她颜面扫地。
四周的目光瞬间聚焦,窃窃私语声如蚊蚋般嗡嗡响起。
苏晚晴身边的丫鬟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刚要上前理论,却被苏晚晴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她缓缓转过身,面对咄咄逼人的赵玉茹,脸上非但没有半分预料中的羞愤与难堪。
反而扬起一抹清冷中带着几分傲岸的笑容,那笑容竟似冰棱折射阳光,比枝头最秾丽的桃花还要耀眼夺目。
“赵小姐倒是消息灵通。”苏晚晴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过,与其整日盯着别人家的旧闻轶事,不如多费心关心关心自家兄长。
听闻赵公子前几日在西市纵马驰骋,不仅踏伤了无辜百姓,还惊了顺天府尹的车驾?不知这桩官司,府上如今可妥善了结了?”
赵玉茹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兄长惹下的这桩祸事,家中费尽心力才勉强压下去,遮掩得密不透风。
万没想到苏晚晴竟知晓得如此清楚,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留情地揭穿!
“你……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血口喷人!”赵玉茹气急败坏,指着苏晚晴,指尖都在发颤。
“是不是胡言,赵小姐回府一问便知,心中自然清楚。”
苏晚晴语气依旧淡然,目光却锐利如出鞘的寒刃,直刺对方心虚之处,“至于我被退亲……”
她故意顿了顿,将周围所有看热闹的、探究的、怜悯的视线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然后,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一株开得正盛的桃树下——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青衫落拓的年轻男子,正略显愕然地望着这边的冲突。
苏晚晴心念电转,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与高傲:
“与其跟永昌伯府的世子那般只知倚仗门荫、毫无建树的二世祖纠缠,我苏晚晴,宁愿选择一个虽出身寒门却前途无量的学子。”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就连那桃树下的青衫男子——恰好走来想寻个清静,却撞上这场风波的陈耀祖,也彻底愣住了。
这……话题怎么突然扯到寒门学子了?虽未点名,但这氛围着实诡异。
还有,他穿的有这么寒酸吗?这年头随便一指,就能看得出他是个寒门学子?
赵玉茹也被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回答噎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爆发出一阵极其夸张、前仰后合的大笑:
“哈哈哈哈……笑死个人!真是笑死个人!”她笑得花枝乱颤,几乎喘不过气来。
“堂堂尚书府的千金,竟然眼皮子浅薄到如此地步?世子的尊贵身份你看不上,竟大言不惭说什么寒门学子更有前途?
苏晚晴,你这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死鸭子嘴硬!”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用绣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眼神充满了恶意的怜悯:
“我倒是要看看,一个被世子爷退亲的女子,这京城里,还有哪个体面人家敢要你?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目光轻蔑地扫过陈耀祖所在的方向,意有所指,“若是你实在不挑,就那边那个看着落魄的穷书生,以你爹工部尚书的权势,想强招他入赘府中,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再次被中伤的陈耀祖只觉得膝盖一痛,不明白,身上穿着的衣服料子也不差呀,而且贴身挺舒服的,顶多算不上那么名贵。
赵玉茹仿佛觉得还不够,又扬起下巴,得意地抛出一个消息:“对了,忘了告诉你,永昌伯世子爷前日已遣官媒来我家提亲了!
苏晚晴,你呀,是彻底没希望了!就抱着你那‘寒门前途’的痴梦过日子吧!”
苏晚晴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略带怜悯的冷笑。
看似赵玉茹捡了个大便宜,实则却是无知地踏入了火坑。
“赵玉茹,”苏晚晴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真诚的劝诫。
“纵然你我素来不睦,但我今日仍愿好心提醒你一句。永昌伯府这门亲事,你最好想办法退掉。
否则,将来悔之晚矣,莫谓我言之不预。
你赵家若真有几分脑子,不妨动用人脉去仔细打听打听,我苏家与永昌伯府这婚,究竟是如何退掉的?个中缘由,只怕远非你所能想象。”
她言尽于此。
那世子爷偏好龙阳,且行事荒唐至极,这桩隐秘才是退婚的真正原因,也是她不惜代价也要摆脱那桩可笑婚约的根源。
她苏晚晴虽不算纯良,但看着赵玉茹因无知而可能跳入火坑,一生尽毁,终究生出了一丝不忍。
然而,赵玉茹却将这份提醒视为败犬的哀鸣和嫉妒。
她嗤笑一声,显然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反而将矛头再次转向一旁无辜的陈耀祖,声音尖刻:
“哟,那边那位书生,看了半天热闹了?
你来评评理,一个被退了亲、无人问津的女子,还在此大放厥词,是不是甚为不耻?
莫非,你还真对她口中的什么‘寒门前途’抱有幻想不成?”
瞬间,所有的压力与恶意的目光,都随着赵玉茹的手指,汇聚到了陈耀祖身上。
陈耀祖原本只想置身事外,顺便准备回去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衣品,此刻却被强行拖入这场女儿家的纷争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