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城的春天,在紧张与希冀交织的氛围中悄然深了。柳絮纷飞,草长莺啼,而砺锋堂内的气氛,却比料峭的倒春寒更为凝重。吞并泽州、磁州已近半载,通过一系列雷霆手段与怀柔政策,李铁崖已基本掌控了三州军政实权。然而,这种以临时军管和强力威慑为主的统治模式,终究非长久之计。欲将潞、泽、磁三州真正熔铸为一体,打造成进可攻、退可守的稳固基业,必须建立一套权责分明、层级清晰、效忠于他李铁崖个人的常态化治理体系。人事,即是政治的骨架。此刻,到了为这片新生的疆域,树立起权力架构的时刻。
夜已深,砺锋堂内烛火通明。李铁崖、冯渊、韩德让三人围坐在巨大的沙盘旁,沙盘上清晰标示着昭义三州的山川城池与兵力部署。
“将军,三州新合,然政令军令,多赖临时差遣,权责混淆,长此以往,必生滞碍,亦不利于号令统一,应对大变。”冯渊指着沙盘,语气沉静而有力,“当务之急,须明确三州刺史人选,总揽民政;并设三州镇守使,专司防务。军政分离,各司其职,方能如臂使指。”
韩德让捻须补充:“然,此人选,关乎重大。刺史需稳重干练,熟知民情,能安抚地方,筹措粮饷;镇守使则需忠勇善战,能御外侮,镇内患。更需平衡三州势力,尤需警惕泽、磁旧有势力借机坐大。”
李铁崖目光锐利,扫过沙盘上三座州治:“先生、韩老所言极是。潞州乃我根本,不容有失。泽州新附,地处要冲,北临河东,东窥宣武,需得力大将坐镇。磁州毗邻邢州,直面沙陀兵锋,守将需智勇双全,胆大心细。” 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
“潞州刺史,”李铁崖率先点出,“非韩老莫属。韩老久在潞州,德高望重,熟知民情吏治,统筹后方,安定民心,无人能出韩老之右。”
韩德让闻言,并无推辞,肃然躬身:“老朽必竭尽绵薄,为将军守好根本之地。”
“潞州镇守使,”李铁崖看向冯渊,“先生以为何人可胜任?”
冯渊略一思索:“赵横将军勇猛忠诚,久随将军,熟知潞州防务,可当此任。然,需配一沉稳副手,佐理军务。”
“可。即由赵横任潞州镇守使,位在刺史之下,然军务独立,直接向本公负责。其副手,由先生举荐。”李铁崖点头,随即目光转向泽州,“泽州刺史……段亮既去,需一能稳局、善抚循之人。先生此前提及的泽州长史赵惟明,此人如何?”
冯渊道:“赵惟明原为段亮属官,然非其心腹,处事圆融,在泽州士绅中颇有清誉。用之,可示将军不拘一格,安抚泽州旧吏。然,需加以制衡。”
“便由赵惟明暂署泽州刺史。”李铁崖决断,“泽州镇守使,至关重要。王琨将军经略泽州数月,威德已立,熟悉情势,由其担任,可保东线无虞。”
“王将军确是最佳人选。”冯渊赞同。
最后是磁州。“磁州刺使,”李铁崖手指点向磁州,“李恬举城来归,虽有功,然其性未可知,且磁州直面强敌,需一绝对可靠之人。韩老,潞州司马周正,为人刚直,精通刑名钱谷,可堪此任否?”
韩德让沉吟道:“周正能力足够,然磁州情势复杂,需有魄力震慑一方。其人稍显持重。”
“无妨,正需持重之人,稳守磁州。即调周正为磁州刺使。”李铁崖道,“磁州镇守使……李恬熟悉磁州军务地利,守城有功,然毕竟新附,需有钳制。可仍以李恬为镇守使,但将原属其部曲打散整编,调入部分潞州精锐为中坚,并派一得力干将为其副,参赞军务,必要时可代行其职。张敬沉稳多谋,可任此职。”
冯渊与韩德让对视一眼,皆点头称善。此安排,既用了李恬之长,又加以制约,稳妥之至。
计议已定,次日,李铁崖便在砺锋堂大会三州文武属官。堂下,潞、泽、磁三州重要官员、将领济济一堂,气氛肃穆。
李铁崖端坐主位,独臂按案,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不怒自威。他并未多言赘述,直接明发号令:
“今昭义新定,百废待兴。为固本培元,保境安民,特设三州刺史、镇守使,分理军民事务,各司其职,直接向本公负责!”
命令清晰,掷地有声:
“擢韩德让为潞州刺史,总揽潞州民政、财政、刑名、教化!”
“擢赵横为潞州镇守使,统辖潞州境内所有兵马,专司城防、巡缉、练兵!”
“擢赵惟明署理泽州刺史,总揽泽州民政!”
“擢王琨为泽州镇守使,统辖泽州境内所有兵马,专司对河东、宣武方向防务!”
“擢周正为磁州刺史,总揽磁州民政!”
“擢李恬为磁州镇守使,以张敬为镇守副使,参赞军务,统辖磁州境内所有兵马,专司对邢州方向防务!”
命令宣布完毕,堂下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一片应诺之声。被点到名字的韩德让、赵横、王琨、赵惟明(由副手代领)、周正(由副手代领)、李恬、张敬等人,纷纷出列,躬身领命,神色各异,或激动,或凝重,或欣喜。
李铁崖沉声道:“诸位,职责已明,望尔等同心协力,恪尽职守!刺史之责,在于安民、足食、兴教;镇守使之责,在于治军、守土、御侮。军政既分,不得相互掣肘,遇有大事,需协商共议,报本公决断。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玩忽职守者,军法无情!”
“谨遵将军令!” 众官齐声应道,声震屋瓦。
这番重大人事任命,如同在昭义三州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
潞州: 韩德让德高望重,出任刺史,众望所归,潞州内部稳定。赵横虽勇,但地位在王琨之下,心中或有微词,然李铁崖积威之下,亦不敢有违。
泽州: 赵惟明由一长史骤升刺史,且是泽州本地官员,极大安抚了泽州旧吏人心,表明李铁崖并非一味任用潞州亲信。王琨坐镇泽州,军权在握,东线门户可谓固若金汤。
磁州: 周正空降,李恬留任但受张敬制衡,此乃平衡之术。既稳住李恬之心,又确保磁州军权牢牢掌控,北线防御得到加强。
军政分离的体制,明确了权责,提高了效率,避免了过去刺史权力过大、容易尾大不掉的弊端,加强了李铁崖的中央集权。三州镇守使直接对他负责,使得军事指挥系统更加垂直高效。
消息传出,汴州朱温闻报,冷笑:“李铁崖这厮,倒会弄权!军政分家,是怕部下坐大么?哼,徒有其表!” 心中却对李铁崖的掌控力又高看一分。
人事布局已定,昭义三州的权力骨架初步搭建完成。李铁崖站在砺锋堂的望台上,望着眼前这片已然连成一片的疆土,心中并无丝毫轻松。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如何让这套体系有效运转,如何应对外部强敌的挑战,如何真正赢得三州民心,还有漫漫长路要走。
但至少,从现在起,昭义军这台战争机器,有了更清晰的齿轮和传动轴。接下来,便是将其打磨锋利,指向既定的方向。春天的潞州城外,新扩建的“虎贲营”操练的号子声愈发雄壮,深山中的“玄甲骑”训练的马蹄声也日渐密集。一切,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风雨,做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