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的春天来得迟,城外的泥土仍带着冰碴,但刺史府砺锋堂内,却因一场决定未来军力的密议而显得燥热。李铁崖独臂按在巨大的山河舆图上,目光扫过新近纳入囊中的泽、磁二州,最终凝驻于北方邢州与东方河阳方向。吞并泽州带来的短暂振奋已然过去,一种更深沉的紧迫感压上心头。地盘扩张,意味着防线拉长,也意味着更直接地暴露在强邻的兵锋之下。现有的军力,据守三州已显吃力,若想在这虎狼环伺之局中进取,乃至自保无虞,非有更强悍的爪牙不可。
“先生,”李铁崖声音低沉,打破沉寂,“泽州新附,人心未固,北有沙陀铁骑窥伺,东有宣武朱温虎视。我三州之兵,守有余而攻不足,更勿论与李克用、朱温麾下百战精锐野战争锋。当务之急,须得锻造几柄能一锤定音的利器!”
冯渊肃立一旁,捻须沉吟片刻,缓声道:“将军明见。我军之长,在于步卒坚韧,尤以将军亲创之‘虎贲’都,高平城下已显锋芒,重甲利槊,堪为对抗骑兵之磐石。然,其数不足,仅二百众,用于关键处堵漏尚可,欲倚为决战之力,则显单薄。当务之急,乃是扩编‘虎贲’,使其成军!”
“扩编‘虎贲’?”李铁崖眼中精光一闪,“先生之意是?”
“正是!”冯渊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潞州,“‘虎贲’乃我军魂所系,将士皆以入选为荣。与其另起炉灶,不若就此根基,使其枝繁叶茂。渊意,可从三州军中,遴选最为雄健敢死、忠心可靠之悍卒,将‘虎贲’都扩编为‘虎贲营’,兵额千人!仍授重甲长槊,专司对抗骑兵、攻坚破垒!此军成,则我昭义步卒脊梁坚不可摧!”
李铁崖缓缓点头:“千人重步……虽耗资巨大,然确有必要。此军乃我军胆魄所在,须得是百战锐士,宁缺毋滥。此事,交由王琨去办,遴选标准,一如其旧,甚至要更严!待遇赏赐,皆按双倍给付!”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不过,仅有坚盾,尚不足以克敌。朱温有‘厅子都’,李克用有‘铁林军’,皆乃人马俱甲、冲阵毁垒之重骑。我昭义欲与之抗衡,岂可无此雷霆手段?”
冯渊神色一凛,压低了声音:“将军是欲……秘建重甲铁骑?”
“然也!”李铁崖斩钉截铁,“此事需绝密进行!骑兵成军更难,尤重良马、重甲、槊术。初始不必求多,但求其精。可选北地流落之善骑胡儿、边地良家子,许以重利,严加控驭,先在深山秘营中操练人马槊技,待其有成,再配重甲。此军,暂不设名号,直归本公调遣,以为奇兵!”
军国大计,既定则行。一道道密令自砺锋堂发出,昭义军的筋骨在悄然强化。
军令首先下达到王琨手中。这位悍将深知“虎贲”之于全军的意义,接到命令后,立即雷厉风行地执行。遴选标准极为苛刻:年龄二十至三十五,身高七尺五寸以上,膂力需开三石强弓,有实战经验,尤重性情沉稳悍勇,家世清白,需有同袍保结。
王琨亲自坐镇,赵横等人协助,对三州军中进行了一场无声的筛选。历时半月,从数万军中初步遴选出三千余符合条件的悍卒,齐聚于潞州城西新辟的、戒备森严的“锐士营”。随后,便是更为严酷的复核与淘汰:负甲越野三十里,持槊突刺千次,阵型抗冲击演练……最终,仅八百人通过所有考核,与原“虎贲”都二百老兵合并,组成满额千人的新“虎贲营”。
这些新晋“虎贲”士卒,立刻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餐食顿顿有肉,隔日有酒,饷银翻倍,装备焕然一新:全身仿明光铠精工打造的重甲,每副重逾五十斤;一丈八尺特制破甲长槊;另配铁盾、短戟。每日操练更是如同炼狱:拂晓即起,披全甲负重越野;上午练习密集阵型推进、协同刺击,要求如墙而进,步伐一致;下午则是石锁、角抵、耐力锤炼。教官由原“虎贲”老兵担任,赏罚分明,手段严苛。李铁崖时常亲临校场,甚至下场与士卒一同操练,极大鼓舞了士气。这支扩编后的“虎贲”,杀气更盛,隐隐已成昭义步卒之胆。
与此同时,一项更为隐秘的行动在太行山深处展开。冯渊通过秘密渠道,重金招募流落中原的幽、并边地良家子、熟谙骑战的胡人降卒,甚至是一些与沙陀、契丹有隙的草原部落勇士。首批精心筛选出的二百人,被秘密送往潞州以北、人迹罕至的一处山谷营垒,对外宣称是新建的“官牧苑”。
良马的获取最为困难。李铁崖不惜血本,派绝对心腹,携重金北上云州、西入河套,通过隐秘商路,甚至冒险与草原部落交易,陆续购得三百余匹肩高体健的河西骏马与突厥良驹。
山谷中,炉火日夜不熄。最好的铁匠被集中于此,在严格监控下,参照缴获的沙陀骑兵甲样式,尝试打造更适合的马铠和骑兵全身甲。马槊的打造更是核心机密,选材、阴干、锻造,流程繁琐,要求极高。这些未来的重骑,目前主要练习身披简易皮甲上下马、持槊冲刺、小队配合,重在打磨骑术与槊技,等待重甲配齐。这支军队的存在,仅有李铁崖、冯渊、王琨等寥寥数人知晓,被暂称为“玄甲”,意为幽暗中的利刃。
如此大规模的军备建设,消耗巨大。查抄段亮逆产所得,如流水般投入军械打造、粮饷发放、战马采购。冯渊与韩德让全力统筹三州赋税,清丈田亩,劝课农桑,竭力保障这庞大的军需开支。潞、泽境内的铁矿、炭场加大开采,工匠地位提升,一套以强军为核心的体系逐渐成型。
潞州城内外的异常动静,虽力求隐秘,终究引起各方细作的注意。
汴州,朱温接到密报,冷笑:“李铁崖这田舍奴,攒下点家底,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练重步?秘建铁骑?哼,画虎不成反类犬!让他折腾,正好耗其钱粮!” 虽表面不屑,却暗中下令加强对昭义地区的经济封锁与情报渗透。
太原,李克用闻讯,怒骂:“狗贼!安敢效我铁林军!此獠不除,必成大患!” 急令康君立加强南线戒备,并派出更多细作,伺机破坏。
春日渐深,潞州城西校场上,“虎贲营”千名壮士操练的号子声震天动地,重甲反射着冷冽的阳光,长槊如林,杀气盈野。深山之中,“玄甲”骑士与战马的磨合亦在艰难推进。
李铁崖站在点将台上,独臂扶栏,望着台下蒸腾的汗气与冲天的斗志,心中并无丝毫松懈。他知道,利器初成,尚需鲜血淬火。周边的饿虎,绝不会坐视这把刀磨得越来越锋利。砺戈秣马,只为应对那山雨欲来的时刻。而这昭义三州,在这看似平静的春日下,正悄然化为一座巨大的兵营,等待着注定到来的血与火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