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碎,踏破了虎头山深处的宁静。孙德胜一马当先,身后紧跟着神色复杂、既怀期待又难掩局促的刘远山副团长及其麾下三名军官。一行人在骑兵连的带领下,沿着蜿蜒险峻的山路,向着新一旅的心脏地带疾驰。
这一路行来,对刘远山等人而言,不啻于一次强烈的视觉与心灵的冲击。离开那藏身的颓败山谷越远,进入新一旅根据地腹地越深,他们心中的震惊便愈发强烈。
山路崎岖,两侧峰峦叠嶂,林木幽深。许多险要处,看似无人,但刘远山凭借职业军人的敏锐,能隐约感觉到那岩石后、树丛中投来的警惕目光。
明岗暗哨,布置得极有章法,可谓步步为营,易守难攻。这让他心中暗凛:“早就听闻八路军善于经营根据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等防御体系,绝非一日之功,鬼子想要轻易打进来,恐怕得崩掉几颗门牙。”
更让他们动容的,是沿途看到的八路军战士。无论是巡逻的小队,还是路边休整的士兵,无一不是精神饱满,士气高昂。
他们的军装虽然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但却干净利落,枪支保养得锃亮。与刘远山手下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溃兵形成了鲜明对比。尤其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和坚定的眼神,是他在很多国军部队中未曾见过的。
当队伍途经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时,眼前的一幕更是让刘远山几人差点惊掉了下巴。
只见谷地中,马达轰鸣,尘土飞扬!足足近二十辆涂着斑驳伪装色的卡车排成数列,正在进行机动训练。更令人咋舌的是,这些卡车后面,竟然牵引着一门门闪烁着金属幽光的火炮!
刘远山瞳孔骤缩,心中飞速默数:“一、二、三、四、五……五门九二式步兵炮!还有那边……那是迫击炮,看口径……怕是90毫米的迫击炮!一、二……十门!整整十门!”
他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传说中“穷得掉渣”、“小米加步枪”的八路军?光是眼前看到的这些卡车和火炮,其机动能力和火力强度,恐怕已经超过了他原先所在的、装备相对较好的第27师直属炮营了!甚至能和中央军一些嫡系部队媲美!
他身边的一名连长忍不住低声惊呼:“团座……这……这八路军也太阔了吧?这些家伙什,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另一人也喃喃道:“怪不得能全歼鬼子一个旅团,还能打下临汾城……有这样的家底,鬼子不吃亏才怪!”
孙德胜似乎感受到了身后几人的震惊,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并未多言,只是催马前行。这种无声的展示,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刘远山心中原有的那点因为投奔“土八路”而产生的最后一丝疑虑和微妙心理,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震撼和愈发坚定的选择——这,才是一支真正能打鬼子、有前途的部队!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跋涉,队伍终于抵达了虎头山腹地,新一旅旅部所在地。
孙德胜利落地翻身下马,对刘远山道:“刘副团长,请稍候,我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孙德胜出来,示意他们进去。
刘远山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根本无法整理更显寒酸的破旧军装,努力挺直因长途奔波和营养不良而有些佝偻的腰板,带着三名手下,迈步走进了那间看似普通、却决定着太岳山北麓抗战局势的农家院落。
院子里,李云龙和赵刚正站在那里。李云龙双手叉腰,目光如电,瞬间就落在了刘远山等人身上。赵刚则神色温和,带着审视与考量。
刘远山不敢怠慢,快步上前,在距离李云龙五六步远的地方立定,竭力保持着军人的仪态,“啪”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略显沙哑,却异常清晰:
“报告李将军!国民革命军第27师第79团副团长刘远山,率部下向您报道!”
他身后的三名军官也齐齐敬礼。
李云龙闻言,哈哈一笑,随意地回了个礼,走上前拍了拍刘远山的肩膀,力道不小,让身体虚弱的刘远山晃了一下:
“刘副团长,咱们八路军不兴叫将军那一套,听着别扭!叫我李旅长就行!怎么样,这一路过来,还顺利吗?孙德胜这小子没怠慢你们吧?”
这看似粗豪的举动和亲切随和的话语,让刘远山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连忙道:“李旅长言重了,孙营长一路照顾周到,非常顺利!”
李云龙点点头,收敛了笑容,正色问道:“刘副团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带着弟兄们来到我这穷山沟,是路过歇脚,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刘远山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再次挺直胸膛,目光迎上李云龙锐利的眼神,语气诚恳而带着悲愤:“李旅长,我们不是路过!我们……我们是来投奔您的!”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积压许久的郁结和决心倾吐出来:“李旅长,卑职早年就在报纸上看到过您的事迹,一线天灭山崎大队,李家峪歼灭第九旅团大部,您带着部队屡次重创日军,歼灭鬼子多个联队,卑职和许多同僚都心生向往,只恨阵营不同,无缘并肩杀敌!”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抑制的痛苦:“此次中条山会战,我部奉命坚守,弟兄们浴血奋战,伤亡惨重,没有一个人当孬种!可是……可是近二十万国军部队,被日军不到十万人打得溃不成军!
为什么?不是弟兄们不敢拼命!是上面指挥混乱,是派系林立,见死不救!我们是被自己人给坑了,给卖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屈辱和决绝的火焰:“这样的军队,这样的长官,不值得我们再效命了!
我们这四百多号弟兄,都是跟鬼子有血海深仇的汉子,不想再当溃兵,不想再受那份窝囊气!我们想找一支真正打鬼子的队伍,真刀真枪地跟鬼子干,哪怕战死沙场,也死得其所!”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李云龙,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李旅长,我们真心实意,投奔您和新一旅!恳请您收留我们,给我们一个杀敌报国的机会!”
李云龙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深潭,仔细打量着刘远山的每一丝神情变化。赵刚也在一旁默默观察。
听完刘远山这番发自肺腑的陈词,李云龙心中已然有了判断。这支溃兵,军纪尚存(未抢掠百姓),骨气未失(主动来投),而且对旧体系彻底失望,确实是可收之兵。更重要的是,他们经历过正规战阵,有不少老兵,是块好材料。
“好!”李云龙猛地喝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畅快,“刘副团长,是条汉子!你们这些弟兄,也都是好样的!既然你们真心打鬼子,看得起我李云龙,看得起我们新一旅,那我代表新一旅全体指战员,欢迎你们加入!”
刘远山和三名军官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脸上露出了激动和如释重负的神情,齐声道:“谢谢李旅长!”
但李云龙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刘副团长,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咱们八路军,是老百姓的队伍,跟你们国军不一样。
我们这里,没有军饷可发,官兵平等,同吃一锅饭,同睡一个炕。除了打仗、训练,我们还得帮老百姓种地、挑水、修房子,老百姓就是我们的爹娘!这些苦,你们能吃得了吗?”
刘远山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李旅长,我们明白!这一路逃难,我们看得清楚,八路军才是真心实意为老百姓做事的队伍,所以才能得到百姓如此拥戴!
我们不要军饷,只求能穿上军装,拿起武器,多杀鬼子,为死去的弟兄报仇,为光复我大好河山尽一份力!再苦再累,我们也心甘情愿!”
李云龙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听着他条理清晰、饱含感情的回答,心中更是满意。他忽然问道:“刘副团长,听你谈吐,像是读过书的?上过军校?”
刘远山微微一怔,答道:“回旅长,卑职是中央军校北平分校,民国二十一年,也就是1932年那一届毕业的。”
“哦?中央军校的?还是老资格了!”李云龙眼睛一亮,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是人才啊!“好啊!咱们部队就缺你们这样有文化、懂正规战的干部!”
他随即又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老刘,你们这一路溃退过来,有没有遇到或者听说,还有没有像你们这样,还想真心打鬼子的国军兄弟部队?”
刘远山想了想,说道:“回旅长,我们溃散得早,后面情况不太清楚。不过,在撤退途中,隐约听闻98军也有一部分部队被打散了,可能会退到太岳山以南的区域。
但是……经过中条山这一仗,我们对所谓的‘友军’已经彻底寒心了。我们只想找到像您这样真正打鬼子的长官和队伍,其他的,不敢再抱希望了。”
李云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转头对一直等候在旁的孙德胜命令道:“孙德胜!”
“到!”
“你和刘副团长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然后立刻返回灵石,把刘副团长带来的那四百多名弟兄,全部接到王家湾根据地,交给孔副旅长安置!
告诉老孔,这些都是打鬼子的好汉子,让他妥善安排食宿,先休整恢复一下,纳入二团或四团的序列进行整训,具体怎么安排,让他根据情况定!”
“是!旅长!”孙德胜领命。
刘远山也感激地说道:“谢谢旅长!”
安排妥当,孙德胜便带着刘远山几人先去吃饭休息。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赵刚笑着对李云龙说道:“老李,可以啊你!现在威名远播,连正规军的副团长都带着成建制的部队来投奔你了!咱们新一旅这下可是如虎添翼了。”
李云龙嘿嘿一笑,得意地摸了摸下巴,随即又正色道:“老赵,这说明什么?说明只要咱们是真打鬼子,为老百姓办事,自然会有人来投!
这些弟兄都是经历过血战的,底子不差,稍加整训,就是一把好刀!不过,政治工作你得跟上,要让他们尽快了解咱们的政策,融入咱们的队伍。”
“放心吧,老李,这方面我会亲自抓。”赵刚点头应承,眼中也充满了对队伍壮大的欣慰和对未来更艰巨斗争的期待。
虎头山上,风云汇聚。一支心怀报国志、却遭际坎坷的残兵,终于找到了他们认可的归宿。而新一旅这把锋利的尖刀,在融入了新的钢铁后,必将变得更加坚韧和强大,等待着下一次,更猛烈地刺向敌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