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小礼堂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句反问，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戳破了李建华用“工人饭碗”编织起来的、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真相。
整个会场，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群情激愤的企业家方阵，此刻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李建华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胖脸，此刻青一阵白一阵，嘴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那双小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毫不掩饰的惊慌。
沈铭的目光平静地从他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洞察人心】的能力，如同一个无形的滤镜，将众人各异的表情和他们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视野里。
主管工业的副县长，正低着头，假装研究着桌面上的纹路。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圈，内心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人物：刘副县长】
【核心诉求：保住工业产值，维持现有政绩。】
【真实想法：疯了，这个沈铭是真的疯了！这种话也敢在会上说？这是把企业家往死里得罪啊！赵书记到底怎么想的，就任由他这么胡来？不行，我不能再开口了，现在谁替他们说话，谁就是跟下游几十万老百姓作对，这顶帽子戴不起……】
城关镇的书记，脸色比刘副县长好不到哪去。他捏着水杯的手指微微发白，眼神飘忽，不敢与主席台对视。
【人物：张书记（城关镇）】
【核心诉求：别让华泰和红星倒闭，保住镇里的财政和就业。】
【真实想法：这下完蛋了，沈铭这小子把天给捅破了。李建华这个蠢货，拿工人的饭碗说事，结果被人家拿几十万人的命给顶了回来，这还怎么辩？以后这帮老板要是再敢偷排，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不行，会后我得马上找李建华，让他老实点，别他妈连累我！】
而刚才还义愤填膺的红星造纸厂厂长王海龙，此刻已经缩回了椅子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脸上那副“为国企担忧”的忠臣表情，早已被惊恐所取代。
【人物：王海龙】
【核心诉求：维持现状，浑水摸鱼。】
【真实想法：还好刚才没跳得太高。李建华这头猪，被人抓住了七寸。下游村庄的癌症发病率？这事儿不是捂得好好的吗？沈铭怎么会知道？他手上到底还有多少东西？可怕，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他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看得很清楚，这些人，不过是一群色厉内荏的纸老虎。他们所谓的威胁，所谓的“社会稳定”，不过是用来逼迫政府妥协的筹码。当更锋利的刀架在他们自己脖子上时，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怎么不说话了？李总？”沈铭的目光重新回到李建华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不是最关心民生吗？下游几十万人的民生，算不算民生？”
“我……我……”李建华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汗水顺着他肥硕的脸颊往下淌，浸湿了昂贵衬衫的领口，“你……你这是偷换概念！我们是合法经营的企业！我们解决了就业！这是实实在在的贡献！”
“合法经营？”沈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从文件夹里抽出昨晚拍下的那些照片，走到会场中央的投影仪前，亲自将它们一张张放上。
高清的投影幕布上，那伪装成泄洪口的排污涵洞、那泛着诡异红褐色的工业废水、那堆积如山的死鱼、那泾渭分明的污染带……一幅幅触目惊心的画面，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会场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就连那些之前帮着企业说话的干部，此刻也纷纷别过头去，不敢再看。这些照片的冲击力，远比任何文件报告都来得直接和震撼。
“李总，王厂长，你们告诉我，这叫‘合法经营’？”沈铭的声音陡然转冷，指着幕布上的画面，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厂里的污水处理设备，是德国进口的吧？我听说，开一天就要十几万。你们告诉我，上一次二十四小时连续开启，是什么时候？”
李建华和王海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毒，更要命。
承认没开，就是承认偷排。
撒谎说开了，环保局的用电数据和设备运行记录一查便知，更是死路一条。
“我再问你们！”沈铭步步紧逼，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为几千个工人的饭碗负责。那好，我这儿还有一份材料。”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正是周正国连夜整理出来的，关于下游村庄的调查报告。
他没有念那些冰冷的数据，而是用一种沉痛的语气，缓缓讲述。
“城南乡，李家村，村民李大爷，种了一辈子地，去年他家的稻田因为污水灌溉，颗粒无收，老两口哭了一整夜。”
“清河镇，王家湾，三十七户人家，在过去五年里，有九个人被查出患有恶性肿瘤。村里最年轻的患者，是一个才八岁的小姑娘。”
“你们用偷排省下来的钱，在市里买别墅，换豪车，送子女去国外留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喝着你们排出的毒水长大的孩子，他们连一个健康的身体都没有！”
沈铭的声音在安静的会场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李建华等人的脸上。
“你们跟我谈饭碗？！”沈铭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吓得前排几个人浑身一颤。
“他们的饭碗，被你们亲手打碎了！你们用他们的健康，用他们子孙后代的未来，来装满你们自己那个镶着金边的饭碗！”
“现在，你还觉得，你们的贡献很大吗？！”
李建华彻底崩溃了，他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肥硕的身体抖得像一团筛糠。他看着沈铭，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年轻的干部，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判官。
会场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主管工业的刘副县长，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终于意识到，这次的环保整治，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沈铭这是要动真格，要把天给翻过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赵长东，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然后，将杯盖在杯口上，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
“咔哒。”
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的声音，在死寂的会场里，显得异常清晰。
这个动作，看似随意，却像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所有人都明白，书记对沈铭的这番话，是认可的。这场关于环保和经济的博弈，胜负已分。
沈铭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最关键的一击，可以出手了。
他环视着那些面如死灰的企业老板，语气平静地抛出了最后一根稻草。
“各位老板，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可能觉得，大不了把厂子一关，宣布破产，拿着钱走人，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政府。”
他的话，让几个老板的脸色又是一变，这正是他们最后的退路。
“我欢迎你们这么做。”沈铭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但这笑容，在众人看来，却比冰雪还要寒冷。
“县政府可以成立破产清算小组，帮你们处理后续事宜。不过，我需要提醒各位一句。”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缓缓扫过李建华、王海龙等人的脸。
“根据我国《刑法》第三百三十八条，【污染环境罪】，后果特别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企业破产，可以。但人，走不了。”
“各位的护照，应该都还在有效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