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的护照,应该都还在有效期吧?”
这句轻飘飘的话,像一根无形的绞索,瞬间勒住了在场所有企业老板的脖子。
人,走不了。
这四个字,比之前所有的照片、报告、质问加起来,都更具杀伤力。它彻底击碎了李建华、王海龙等人心中最后一道防线——那条用金钱铺就的、通往国外的退路。
破产?可以。
钱没了?可以再赚。
但自由没了,人要在铁窗里度过余生,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李建华那肥硕的身体猛地一颤,瘫软的姿态瞬间僵直,他抬起头,看向沈铭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算计,只剩下一种动物面对天敌时最原始的、赤裸裸的恐惧。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穿着囚服,在狱中回忆着市里别墅的大理石和那场未能成行的欧洲狩猎。
红星造纸厂的厂长王海龙,更是面如死灰。他精心维持了几十年的“国企老干部”、“为职工谋福利”的忠厚形象,在这一刻碎得连渣都不剩。他意识到,自己和李建华这种纯粹的资本家不同,他身上还背着“国有资产流失”的罪名,一旦深究,罪加一等。
整个小礼堂,安静得能听到汗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之前那些附和着叫苦的小老板们,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们终于明白,今天这场会议,不是来听他们诉苦的,而是来给他们宣判的。
一直稳坐钓鱼台的赵长东,知道火候到了。
他缓缓站起身,那不轻不重地一声“咔哒”之后,他再没有碰过那个茶杯。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尤其是在主管工业的刘副县长和城关镇张书记那苍白的脸上一掠而过。
“看来,大家对问题的严重性,都有了新的认识。”
赵长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裁决般的终结感。
“刚才,沈铭同志的话,可能有些直接,有些刺耳。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清河的水,不是哪一家企业的水,是我们几十万清河人民的母亲河。谁敢往母亲河里投毒,谁就是清河人民的公敌。”
他拿起桌上那份“一票否-决制”的文件,高高举起。
“我宣布,从今天起,《清河县环境保护工作一票否决制暂行办法》,正式实施!”
没有“试行”,没有“讨论稿”,直接就是“实施”。这代表着县委不容置疑的决心。
“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赵长东伸出一根手指,语气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一个月之内,所有涉污企业,必须完成整改。污水处理设备,必须二十四小时全天候运转。环保局、公安局会组成联合巡查组,进行不间断、不定时的抽查。谁要是被发现还在偷排、漏排,或者设备不达标,弄虚作假……”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住李建华。
“就不是罚款和停产整顿那么简单了。企业,直接关停,设备就地查封。负责人,移交司法机关,追究刑事责任。”
说完,他的视线又转向了右侧的干部席。
“同样,哪个乡镇、哪个部门的辖区内出了问题,你们的党政主官,就是第一责任人。今年的评优晋升,就不用想了。情节严重的,就地免职!我赵长东说到做到!”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狠狠打在刘副县长和张书记的心口上。他们知道,从今天起,那些企业送来的不再是财神爷,而是催命符。他们再也不可能对污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会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那些排污管里流出来的是农夫山泉。
“散会!”
赵长东说完最后两个字,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径直离开了主席台。
整个会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空气。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才刺耳地响起。李建华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被他的副手半扶半架着,才勉强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地向外走去,昔日脑满肠肥的威风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身被冷汗浸透的狼狈。
王海龙和其他老板们,也一个个失魂落魄,像是刚从刑场上被赦免的死囚,脸上没有半点庆幸,只有劫后余生的恍惚和对未来的无尽恐惧。
干部席这边,刘副县长和张书记几乎是同时起身,低着头,快步离开了会场,连招呼都没打。他们需要立刻回去,思考如何应对这个从天而降的“紧箍咒”。
其他干部们则三三两两地离开,经过沈铭身边时,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有敬畏,有恐惧,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快意。
两个基层科局的干部走在后面,压低了声音交谈。
“这个新来的沈主任,真是个狠人啊……”
“何止是狠人,简直是阎王爷。你听见他最后那句话没?‘护照还在有效期吧’,我听得后背都凉了。”
“以前觉得环保局就是个摆设,现在看来,要变天了。他这不是掀桌子,这是直接把赌场给点了。”
“嘘……小声点,想让你的乌纱帽也被‘一票否决’啊?”
……
县委书记办公室。
烟味已经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雅的茶香。
赵长东亲自给沈铭泡了一杯大红袍,袅袅的茶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今天,你做得很好。”赵长东将茶杯推到沈铭面前,“你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那个脓包。”
“是书记您给的刀。”沈铭端起茶杯,没有居功。
“我只是扶稳了病人的身体,真正下刀的,是你。”赵长东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考量,“让他们害怕,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如何让他们真正地流血、割肉,才是最难的。”
他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狗急了会跳墙。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不会坐以待毙。明面上,他们会积极配合,购买设备,提交整改报告。但暗地里,小动作绝不会少。设备运行数据造假、利用夜间和下雨天偷排、甚至煽动不明真相的工人闹事,这些手段,他们都用得出来。”
沈铭点了点头,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所以,这场仗,只开了个头。”赵长东放下茶杯,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现在,我需要一把能持续施压、能斩断一切黑手的利剑。”
他注视着沈铭,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今天起,由你牵头,成立‘清河县环保问题专项整治领导小组’,我担任组长,你担任常务副组长,全权负责日常工作。”
“环保、公安、水利、工商、城关镇……所有相关单位,全部划归你统一调度。人、财、物,我给你最大的权限。”
“我不要报告,不要数据。”赵长东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县城轮廓,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一个月后,我要这清河的水,从源头到下游,每一滴,都是干净的。”
他转过身,看着沈铭,眼神中充满了信任和期待。
“沈铭,你敢不敢接下这个军令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