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的话音落下，整个大礼堂仿佛被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弹。
那份关于“咨询费”的材料，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在所有媒体面前，活生生地剥开了那层名为“专家观点”的画皮，露出了底下肮脏不堪的金钱交易。
如果说，之前的“绿色Gdp”理念是一场宏大叙事的阳谋，那此刻，这记回马枪，就是一记毫不留情、直击要害的阴招。
台下的记者们彻底疯了。
“五十万！就为了写一篇颠倒黑白的稿子？”
“我的天，这哪是专家，这简直是学术界的耻辱！”
“快！镜头对准那份文件！给个特写！”
省台的王珂反应最快，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对身旁的摄像师喊道：“拍！把沈主任手里的文件和他的表情都给我拍下来！这是铁证！”
闪光灯汇成了白色的海洋，快门声密集得如同暴雨敲打芭蕉。刚才还对沈铭抱有怀疑的记者，此刻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只剩下敬畏和狂热。
阳谋立大旗，阴招断敌根。这位年轻的沈副主任，手腕之老辣，心思之缜密，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主席台上的宣传部副部长钱德光，已经彻底傻眼了。他呆呆地看着沈铭，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他原以为今天是一场必败的守城战，却没想到，沈铭直接带着他们反推平了对方的水晶。
沈铭没有理会台下的沸腾，他将那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对着麦克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清浊自辨，公道自在人心。我的话说完了，谢谢大家。”
说完，他站起身，在无数镜头的追逐下，头也不回地走下主席台，从侧门离开了大礼堂。
他把一个沸腾的舆论场，一个注定要掀起滔天巨浪的话题，和一群亢奋到极点的记者，全都留给了身后那个已经魂不附体的钱德光。
……
“沈主任！沈主任！您等等！”
钱德光连滚带爬地追了出来，终于在走廊的拐角处拦住了沈铭。他的发胶已经被汗水冲得黏在了一起，脸上又是激动又是后怕。
“沈主任，您真是……真是神了！我……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翻身仗！”钱德光语无伦次，想拍马屁，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后面的事情，交给你了。”沈铭的脚步没有停下，“记住，热度要维持住，但重点要放在‘绿色Gdp’和‘筑巢引凤’上。至于那个赵立言，一笔带过就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明白，明白！”钱德光连连点头，如奉圣旨。他知道，从今天起，清河县的宣传口，风向要彻底变了。
沈铭没有回公安局的“阎王殿”，也没有去县委书记办公室。他坐上周正国的车，直接去了县招商局。
清河县招商局，坐落在政府大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办公室略显陈旧，墙上挂着几张已经褪色的投资分布图。
局长老张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好人，一辈子没犯过错，也没立过功。当他看到沈铭推门进来时，正戴着老花镜，研究一份关于养猪场投资补贴的旧文件。
“沈……沈主任？您怎么来了？”老张连忙起身，又是倒水又是让座，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招商局的几个年轻科员，也纷纷从电脑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全县如今最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
“张局，我来给你送个任务。”沈铭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您说，您说！”
沈铭走到那张陈旧的投资地图前，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圈，几乎涵盖了华泰化工厂和红星造纸厂所在的整个工业区。
“这片地方，一个月内，我要把它变成‘清河县绿色产业示范园区’。”
“绿色产业示范园区？”老张愣住了，这个词他只在省里的文件上见过。
“我需要你们招商局，立刻拿出一套完整的招商引资方案。土地、税收、人才补贴，按照我今天在发布会上说的，要拿出史无前例的力度。”沈铭的语气不容置疑。
老张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沈主任，这个……这个力度太大了，我们得先跟财政、国土几个部门协调，还得报县里常委会讨论……按流程，没两三个月下不来啊。”
办公室里其他几个科员也小声附和。
“是啊，光是土地性质变更就得跑好几趟市里。”
“税收优惠政策，得税务局点头，那帮人可精了。”
沈铭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办公室里的气氛，渐渐从刚才的敬畏，变成了一种微妙的抵触。他们习惯了按部就班，习惯了文件旅行，沈铭这种要把火车开出飞机速度的要求，让他们本能地感到抗拒。
沈铭看懂了他们眼神里的意思。他笑了笑，没有发火，只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赵书记，是我，沈铭。”
电话那头，赵长东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发布会我看了，干得不错。”
“书记，我现在在招商局。”沈铭的目光扫过老张那张尴尬的脸，“我打算把关停的那片工业区，直接改成绿色产业示范园。招商引资，需要财政、国土、税务、人社几个部门全力配合。我需要您一句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你现在开着免提吗？”赵长东忽然问道。
“没有。”
“那你打开。”
沈铭按下了免提键。
赵长东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手机听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我不管你们什么流程，什么协调。从现在开始，沈铭同志的要求，就是县委的要求。哪个部门敢推诿、敢扯皮、敢拖后腿，部门一把手，就地免职。我说的。”
声音不大，却如同平地起惊雷。
招商局局长老张的腿一软，差点没站稳。那几个年轻科员，更是吓得把头埋进了显示器后面，恨不得当场隐身。
“听到了吗？”沈铭挂断电话，平静地看着老张。
“听……听到了！”老张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腰杆挺得笔直，“沈主任您放心！别说两三个月，三天！不，两天！两天之内，我们就算不吃不睡，也一定把全套方案给您拿出来！”
“很好。”沈铭点了点头，“方案要快，但思路要变。别总盯着那些养猪场、饲料厂了。眼光放长远一点。”
说完，他不再理会招商局众人，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车上，周正国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沈铭。
“真不愧是沈阎王，一句话，就把招商局那帮老油条吓得屁滚尿流。”
沈铭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没有接话。他知道，光靠县里这帮人的效率，等他们把方案做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筑巢，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凤凰，是不会傻等着你把巢筑好了再来的。
你得主动去请。
他再次睁开眼，对周正国说道：“老周，帮我查个人。远星科技的创始人兼cEo，林晚秋。我需要她最直接的联系方式。”
“远星科技？”周正国愣了一下，“就是那个搞新能源电池，去年在纳斯达克上市的那个？”
“对。”
“行，没问题。不过……这可不是一般人，听说脾气还不小，你想直接找她？”周正国有些吃惊。
沈铭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一个小时后，周正国的电话打了过来。
“找到了。一个手机号，应该是她的私人号码。我发给你了。”
沈铭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数字，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沈铭以为对方不会接的时候，终于被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一个略带疲惫，但依旧清冷干脆的女声。
“哪位？”
“林总，你好。我是清河县的沈铭。”
电话那头，明显地顿了一下，似乎在搜索这个名字。几秒钟后，那个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哦，沈主任。你今天那场新闻发布会，很精彩。‘绿色Gdp’，口号喊得不错。”
“口号，终究是要落地的。”沈铭的语气平静无波，“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问问林总，有没有兴趣，来清河县，把这个口号，变成现实。”
电话那头的林晚秋，似乎轻笑了一声。
“沈主任，我很忙。每天想找我‘落地口号’的地方官员，能从我们公司门口排到黄浦江。如果你只是想重复一遍你在发布会上说过的那些话，那我想，我们可以结束通话了。”
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女人。
沈铭没有被她的冷淡激怒，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缓缓说道：“我给你两样东西。”
“第一，一块八百亩的工业用地，‘三通一平’，随时可以建厂。土地出让金，我给你打五折。”
“第二，从你的工厂投产之日起，前三年，所有企业所得税，县级留存部分，我们全额返还。后面两年，返还一半。”
他每说一句，电话那头的呼吸，就似乎凝滞一分。
当沈铭说完第二条时，林晚秋那边已经彻底陷入了沉默。她身为远星科技的掌舵人，跟各地政府打过无数次交道，见过各种各样的优惠政策。但像沈铭这样，一开口就直接把底牌掀得干干净净，条件优厚到近乎“白送”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沈主任，”过了许久，林晚秋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清冷中多了一丝凝重，“你画的这张饼，很大，也很香。但画饼的官员，我见得太多了。”
“这不是饼。”沈铭打断了她，“这是清河县的军令状。”
“哦？军令状？”
“明天上午九点，”沈铭看着手表，一字一顿地说道，“一份盖着清河县委、县政府公章的红头文件，会准时出现在你的电子邮箱里。上面会写明我刚才承诺的所有条款。”
“林总，我的诚意，你看到了。”
“现在，我等着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