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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森派出的信使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家人郑福,五十多岁,精瘦干练,对郑家忠心耿耿。

他持着李黑娃给的令牌,连夜出城,骑快马直奔福州。

从泉州到福州,三百余里官道,郑福不敢停歇,只在驿站换马时喝口水、啃口干粮。

一路上,他见到无数溃逃的郑家散兵游勇,有些还在抢劫沿途村庄,有些则茫然无措地坐在路边,不知该往何处去。

“大帅真的败了?”

一个瘸了腿的老兵拉住郑福的马缰,脸上满是灰尘和血污,迟疑问道:“泉州真的丢了?”

郑福不忍看他的眼睛,只点点头,甩开他的手继续策马前行。

越靠近福州,官道上溃兵越多,气氛也越紧张。

距离福州城还有三十里时,他遇到了第一道关卡——不是郑家的兵,而是穿着南明军服的卫兵,查验极其严格。

“什么人?从哪来?”守关的把总上下打量郑福。

“泉州郑府家人,有紧急军情禀报平国公。”郑福亮出郑家的腰牌。

那把总查验腰牌后,脸色变得古怪,压低声音道:“老哥,我劝你一句,进了城说话小心些。如今福州……不太平。”

“怎么个不太平法?”

把总四下看看,凑得更近悄声道:“平国公昨日午后到的,一进城就去了行宫见皇上,谈了整整两个时辰。出来后,皇上就下旨紧闭宫门,说是身体不适,暂罢早朝。平国公则连夜调兵,把行宫围了,说是‘保护圣驾’,可明眼人都看得出……”

他没说下去,但郑福已经明白了——家主果然要行那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甚至可能更糟。

谢过把总,郑福继续赶路。

进入福州城时已是次日午后,城中气氛果然诡异。

街道上行人稀少,店铺大多关门,一队队士兵在巡逻,都是郑芝龙的亲兵。往日南明朝廷所在之地的书卷气,已被肃杀取代。

平国公府外更是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郑福亮明身份后,仍被仔细搜身,连鞋底都检查了,才被带入府中。

他在偏厅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被引到书房。

推门进去时,郑芝龙正背对着门,站在一幅巨大的东南海图前,手中把玩着两枚铁胆,转动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仅仅二天不见,郑芝龙仿佛老了十岁。虽然仍穿着华丽的国公蟒袍,但背影佝偻,头发散乱,全无往日海上枭雄的气度。

“大公子让你来的?”郑芝龙没有转身,声音沙哑。

“是!”

郑福跪倒在地,继续说:“大公子命小人禀报:泉州已破,沧州军李黑娃部入城,现已控制全城。大公子本人……本人安好,但被困城中。”

铁胆转动的声音停了。

“安好?那逆子是不是已经投了沧州军?是不是要帮着刘体纯来讨伐他老子了?”

郑芝龙冷笑一声,话语中带着寒气。

“大公子绝无此意!”

郑福连忙磕头,声音低低说道:“大公子让小人来,是想亲口问老爷一件事:那洪承畴的密约……可是真的?”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黄昏将至。

许久,郑芝龙缓缓转身。烛光下,他的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森儿让你来问这个,是想做个孝子,还是想做个忠臣?”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眼睛看着郑福问道。

郑福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声音仍旧低低道:“大公子说……说若老爷真有苦衷,他愿与老爷同进退。但若老爷真要行那……那卖主求荣之事,他……他……”

“他怎样?”郑芝龙的声音陡然拔高,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他要大义灭亲?他要学那戏文里的忠臣孝子,拿他老子的头去换个锦绣前程?”

“大公子不是这个意思!大公子只是不明白,老爷已经富甲天下,雄踞东南,为何还要……还要……””郑福额头抵着地面,不敢抬头。

“为何还要屈膝事虏?”郑芝龙替他把话说完,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

“富甲天下?雄踞东南?郑福啊郑福,你跟了我三十年,怎么也这般天真?”

他猛地站起,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的福州城说:“你看看这南明小朝廷,看看这福州城!隆武皇帝?不过是个傀儡!朝中诸公?尽是些夸夸其谈的书生!要钱没钱,要兵没兵,连粮饷都要我郑家供给!就这样,还天天喊着北伐北伐,恨不得明天就打到北京去!”

他转身,眼中布满血丝,厉声道:“清军已破扬州,济尔哈朗二十万大军随时可能南下。沧州军虎视眈眈,火器战舰犀利无匹。我郑家夹在中间,不找条出路,难道等着被碾成齑粉?”

“那也不能……”郑福的声音细如蚊蚋。

“不能什么?不能降清?”

郑芝龙走回书案,抽出一叠信函摔在桌上,大声说:“你看看,这是浙江鲁王朝廷送来的,要我发兵相助抗清,许诺事成后封我为王。这是广西的瞿式耜送来的,要我与李定国联手,许诺事成后许我总督闽粤。这是台湾荷兰人的信,要与我联手对付西班牙人,许我贸易特权。”

他又抽出一封鎏金的信函说:“这是洪承畴来的。只要我献上隆武,剃发归顺,闽粤总督,南海王,世袭罔替,仍掌水师。”

“都是画饼!”

郑芝龙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砚台跳起,接着说:“鲁王自身难保,瞿式耜远在千里之外,荷兰人狼子野心。只有清廷,只有清廷给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闽粤总督,南海王,世袭罔替——我郑家从此就是真正的海上王,再不用看那些文官的脸色,再不用受朝廷的掣肘!”

郑福听得浑身发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声音大了些说:“可老爷,那是剃发易服,那是事虏啊!咱们郑家纵横海上数十年,什么时候向人低过头?当年红毛鬼那么嚣张,不也被老爷打跑了?如今怎么就怕了清虏?”

“因为时代变了!”郑芝龙低吼道,

“红毛鬼的火炮再厉害,也就是几艘夹板船。可沧州军那是什么?是铁甲舰!是快如鬼魅的小艇!是射速惊人的火枪!

前日在泉州滩头,我两万精兵,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灰飞烟灭!”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那是恐惧,是无力,是一个旧时代枭雄面对新时代碾压时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