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黑雾谷后,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下来,隐隐有雷声滚动。
孔无邪面色凝重:“要下雨了。鲁国这场蛊祸,便是借雨水蔓延。快找地方躲避,不可沾染黑雨,否则肉身会异化为怪物!”
李逋瞥他一眼,虽未反驳,但眼神里的怀疑显而易见。
孔无邪捕捉到他的目光,怒道:“喂!你这无礼的野小子!老夫三番五次告诫,全是为了你们好!为何总是这般疑神疑鬼?莫非老夫脸上写着‘骗子’二字不成?”
“信任嘛,是一种很滑稽的好感,我暂时还找不到理由给你。”李逋耸耸肩,武王钱中倒映着孔无邪头顶突然出现的血条。
“你!”孔无邪气得胡子直抖。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司卫回来:“司长,前方约二里处,发现一座县城。”
众人加快脚步,终于在雨落之前,赶到县城门下。李逋仰头,斑驳的城墙之上,刻着两个古字——费邑。城门洞开,一杆断裂的旗杆斜插在泥地里,守城的兵卒不见踪影,众人躲进城门洞暂避雨水。
李逋透过细雨望向城内,只见冷清的街道上,两侧屋檐下,蜷缩着不少面黄肌瘦的百姓,眼神麻木,干裂的嘴唇上布满血痕。
忽然,一阵压抑的争吵声夹杂在雨声中传来:
“当家的!不能去!不能去啊!”一个妇人带着哭腔哀求。
“不去?!不去等着渴死吗?!”男人低吼着,猛地挣脱开妻儿的手,留下衣物,赤裸的冲入雨中,趴在地上,不断吞咽雨水。雨水落在他身上,冒出股股白烟。
男人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拉扯般剧烈扭曲、膨胀,皮肤撕裂,露出猩红的肌肉,转眼间便化成一只身高三米、四肢细长的怪物!
那怪物看向妻儿,扭头跌跌撞撞,朝着街东爬行。
李逋撑开伞,悄无声息地跟上去。
只见那怪物踉跄走到一户朱门高宅前,匍匐在阶下,不断地以头叩地。片刻后,朱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名身着绸缎、面容敦厚的老者撑着伞走出来。老者瞥了一眼怪物,随手丢下金属圆环,那正是枚御兽环。
“去吧,去王都,你的主人在哪里等你。”老者声音平淡,不带丝毫感情。
那怪物艰难地抬起扭曲的前肢,将御兽环套在自己脖子上。老者身后的仆人随手抛出一个油纸包。怪物用嘴接住,叼着,然后四肢着地,艰难地向回爬行。它不断摔倒,每次摔倒都极力仰着头,生怕弄坏口中的油纸包。
它爬回妻儿躲雨的屋檐下,将油纸包放在妻子面前。
躲在妻子怀中的幼童看到眼前这恐怖狰狞的怪物,吓得哇哇大哭,声音干哑刺耳。
妻子泪流满面,紧紧抱着孩子,哽咽道:“莫哭,莫哭……他是爹爹,他是爹爹啊……”
幼童咬住自己干裂的下唇,稚嫩的鲜血流下,恐惧的眼泪却依旧止不住的滚落,将头深深埋进母亲怀里,不敢再看。御兽环收紧,那怪物身躯颤抖,发出一声呜咽,向城外飞奔,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女子颤抖着手,拾起地上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全是朱砂。
她取来一个破旧的瓦罐,接了半罐雨水,捏一小撮朱砂撒入其中,罐中浑浊的水竟渐渐变得清澈。
女子仰头灌下一口,然后俯下身,一口一口地将那净化后的水,渡到孩儿口中。
李逋道:“孔老先生不是鲁国的国相吗?斯土斯民,何故沦落至这般模样?”
孔无邪道:“上下交征利,率兽争食人。”
李逋道:“讲人话。”
孔无邪冷哼道:“老夫在鲁国只不过是个活招牌,王上不听良言,宠幸妖女,如之奈何啊。”
孙秀道:“鲁国汶阳盛产朱砂,何至于此?”
李逋苦笑:“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说着他走到那妇人面前。妇人见他靠近,脸上布满惊惧,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瓦罐,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更重要的东西,猛地将怀里那半包朱砂塞进胸口,抱住孩子。
李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弯腰,将手中的油纸伞递了过去。
妇人怔住,迟疑片刻,才颤颤地伸出枯瘦的手接过伞柄,眼中惊疑未消。
李逋从储物袋中取出几样精细的点心,递给妇人怀中的孩童。
四周其他百姓见状,眼中顿时流露出渴望,下意识地想挪动身体靠近,可刚一触及屋檐外冰冷的雨丝,又立刻缩了回去,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不断吞咽口水。
突然,一个瘦弱的男子猛地跪倒,朝着李逋站的方向重重磕头,随后将怀中奄奄一息的孩子高高举起。
刹那间,屋檐下、街角处的百姓纷纷效仿:“仙人开恩,佛爷开恩……!”哀求和绝望的目光几乎要将李逋淹没。
李逋立于雨中,面色冷淡,体内炎髓蛊运转,绛霞明焰,坎离真炎,同时环绕他周身燃烧,护住身躯和心脉。雨水尚未靠近其身周三尺,便被蒸腾为氤氲白汽。他指尖微动,一缕菌丝探出,精准地缠绕住一滴下落的雨珠。
武王钱开启,那滴雨水被无限放大,只见清澈的水滴中,赫然显现出无数细如蝌蚪的黑色小虫,正疯狂地扭动翻滚。
李逋道:“若虫。”
若虫是蛊虫的副产品,它们结构与寻常蛊卵迥异,但并无进化为蛊虫的潜能,却蕴含着暴戾的异化能量,专为侵蚀肉体、磨灭神智,制造杀戮怪物而生。
在大景国初年,秩序破碎,蛊修横行,很多蛊修为快速获取力量和长生,不惜以生灵祭祀蛊神。若虫和孽兽都是那个时期,经蛊修特地培养出来的产物。
李逋不再迟疑,炎髓蛊的炽热之力与梦蛊的虚化之能同时运转,他的身躯变得朦胧虚幻,周身蒸腾的热空气形成一股强大的升力,托举着他飞入云端。
解除虚化的瞬间,上百枚赤涅雷从储物袋中呼啸而出,无数菌丝迸发,精准而迅捷地连接在每一枚赤涅雷之上。
“破!”随着他一声冰冷的低喝,轰隆隆隆——!!!
一场毁灭性的爆炸在云层深处爆发,将下方县城映照得惨白一片,冲击波将厚重乌云撕扯得粉碎!
仅仅一息之间,笼罩天地的滂沱雨幕,戛然而止。破碎的云块四散飘移,阳光穿透而下,照在下方一张张呆滞而震撼的面孔上。
李逋缓缓落下,衣袂在未散的热风中飘动。
突然,身后众司卫惊呼道:“主公当心!”
李逋扭头见两道庞然黑影撞来,速度快得惊人。梦蛊本能运转,那两道黑影穿透虚化的身体,狠狠撞在后方的墙壁上,顿时砖石飞溅,墙倒屋塌。
李逋退开数步,身形重新凝实。
众司卫刀剑出鞘,迅速环绕在他周身,结阵戒备:“保护司长!”
直到此时,李逋才看清那袭击者的模样。那是两个近乎一丈高的庞大身影,横头横脑,脸上、皮肤上皆麻麻赖赖,布满令人不适的肉疙瘩和长而粗黑的汗毛,似人似猿,如同两座移动的肉山,散发着野蛮与腐朽混合的诡异气息。
它们方才一击落空,呆滞浑浊的眼珠再次锁定李逋。
“好神通。”一个声音响起:“驱雷策电,涤荡云霾。看来,你与那些实力不济,却满心大义的信客,颇有不同。”
只见那位朱门老者,从街角踱步而出,手中依旧撑着伞,挡着阳光。
那两个庞大的怪物温顺地退到他左右站定。老者细细打量李逋,仿佛在欣赏一件罕见的藏品。
一司卫站出来喝道:“汝是何人,报上名来!”
老者道:“老夫郭举,费邑县牢头。”
司卫冷笑,亮出令牌:“一个小小的牢头就敢出言不逊?”
“原来是奉天司的大人们驾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郭举嘴上说着告罪的话,脸上却无半分敬畏,反而带着一丝戏谑:“在下已在寒舍备下薄宴,为诸位大人接风洗尘,还望赏光。”
司卫亮厉声喝道:“区区一个县牢牢头,狗一般的东西,也敢在此大放厥词?让县令滚出来说话!”
郭举闻言,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合上伞:“流水的县官,铁打的老爷。在这费邑县,我郭举,才是天。”
他话音陡然转冷,眼中杀机毕露:“儿啊,杀了他们,一个不留。”那两座铁塔般的怪物发出一声咆哮,如战车般向着众司卫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