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在这。”一个声音从灌木后传来。
李逋见孔无邪掸着身上的尘土,慢悠悠地踱出来,模样虽有些狼狈,但依旧装成古井无波的样子。
李逋道:“没死就好。跟上,别掉队。”说完,他朝曲阜城方向行进。
孔无邪原本在心中准备好几套说辞,来解释方才在激战中,自己为何‘恰好’避开所有危险,安然无恙。却万万没料到,李逋全然不在意,甚至懒得过问。
这让孔无邪愣在原地,竟有些不知所措。
孙秀一个箭步蹿了过来,搀住孔无邪的胳膊:“老先生!您没事吧?方才真是凶险,可曾受伤?”
孔无邪狐疑地看了孙秀一眼。
孙秀压低声音:“先生大才,神通广大,妙算无双。方才晚辈见识浅薄,多有冒犯,还望先生海涵!”
说着,他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储物袋:“若先生不嫌弃晚辈愚钝,秀愿拜在先生门下,执弟子礼!这点小小敬意,权当拜师之礼,还望先生万万不要推辞!”
孔无邪轻轻推开储物袋,迈开步子,跟上李逋。
行进两日后,三人越靠近曲阜城,周遭的环境就显得越发诡异。官道上几乎看不到游荡的怪物,甚至连飞鸟走兽都绝迹了,天地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宁静和潮湿闷热的空气。漆黑的乌云压在头顶,给人一种天穹即将塌陷的错觉。
当远方地平线上浮现出曲阜城城碟时,李逋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曲阜城上方天穹,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黑云漩涡。漩涡中心仿佛连接着某个恐怖的异界,而在那漩涡之下,矗立着一尊百丈高的巨型天王像。这天王像通体呈暗红色,正在不断地生长、堆砌!
待靠近时,李逋才看清,那些所谓的‘砖石’,竟是无数只四肢细长、脖颈上套着御兽环的怪物。它们互相缠绕,挤压,吐出竹丝,自我缝合,使自身成为天王像的一部分。在天王像额头中间,有一根粗壮,带有螺旋纹路的羊角。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孙秀声音发颤,脸白如纸,双腿哆嗦起来。
孔无邪张张嘴,没有说话,面色无比凝重。
李逋问:“老先生,这是什么怪物?”
孔无邪叹道:“蛊神麾下四罪天王之一——赤虐神将。”
李逋道:“是与邺城的黑獬天王类似的存在?也是一具天将尸?”
孔无邪道:“不,截然不同。这赤虐神将驾驭红羊蛊元,因其生前杀业滔天,被大燧朝最后一任太子亲自出手斩杀,摧毁肉身,击碎头颅,使其形神俱灭。但因其额间那根本命独角乃杀伐法则所化,坚不可摧,方才遗留于世。”
李逋喃喃道:“又是大燧最后一任太子。他叫什么名字?”
孔无邪摇摇头:“没人知晓。玄炎帝也是在大厦将倾,后人无继时,才将太子唤醒。”
李逋听不懂,正要追问,却听问蛊道:“莫要多问,日后你自然会知晓。”
突然,那尊邪像的胸口处剧烈鼓胀,无数暗红色的碎肉喷射而出,露出惨白骨架结构。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李逋注意到那胸腔之内,竟有一头戴王冠,手持长剑的中年男子,闭目盘,仿佛正竭力抵抗着某种力量。无数四肢细长的怪物,涌向伤口,迅速填补、缝合。
李逋道:“那男子拿的是六合剑!”
孙秀脸色变幻,终于低下头:“事到如今,也不敢再隐瞒司长。被封印在天王像中的正是齐王殿下。我家王上为寻重宝,孤身潜入鲁地,不料遭奸人暗算,囚禁于此。”
孔无邪道:“如果老夫没看错,那骨架应是防风巨人的遗骨!好狠毒的手段!好精妙的邪法!以上古巨人之骨为架,以苍生万灵血肉为砖泥,再炼化六合剑为心,若真让这凶物彻底觉醒,恐怕世间要生灵涂炭,永无宁日。”
他看向李逋:“李司长,必须要阻止他们!”
李逋挑了挑眉毛:“嚯?说得这么义正辞严,你行你上。”
孔无邪急道:“为天下苍生,为黎民百姓,你怎么能无动于衷!”
李逋骂道:“少来,我就不信你一点不知道!”
孔无邪道:“好吧,我愿告诉你实情。去年秋分,一蛇灵从天而降,盗取青冢狐妖的身躯,化作秀女入宫。她先是被王子看上,纳为妾室,后被鲁王所夺。入宫后短短数月,便晋升为王后。
自此王上沉溺肉体欢愉,政务皆出妖女之手。
为求长生,鲁王听从妖女蛊惑,打开鬼蜮,寻得三件宝物。一为赤虐天将角,二为防风氏之骨,三为蛊母源草。只要重铸赤虐天将之躯,妖女完成元神置换,便可获得不死之躯。”
孙秀问:“蛊母源草又名幽都蕈、曼珠沙华,可助蛊修破境,是提升实力的至宝。鲁王既求长生,要此物作甚?”
李逋冷笑道:“凡达永恒者,皆无存在感,然而人却不懂这个道理。”
孔无邪闻言,虽觉拗口,却一言切中要害:“说的不错,世间修士既要长生,又要力量。殊不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若赤虐天将现世,妖女再服食蛊母源草,恐怕十二蛊修也无法阻挡它。”
李逋道:“你算过,说我有贵人相助,贵人在哪?”
孔无邪道:“卦象是如此显示的,不妨试一试。”
李逋朝他竖了根中指,转身就往回走。
孙秀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哀声乞求道:“司长!李大人!求求您,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大王吧!”
李逋斜睨着他:“呦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孙妙才何时变得如此忠肝义胆了?”
孙秀捶胸顿足道:“齐王殿下待我恩重如山,知遇之恩深似海,我孙秀虽不才,也知忠义二字,岂能叛主求生?!”
李逋甩开他的手:“我这凡夫俗子,无能为力。”
敌人的实力,已超出李逋的处理能力,他准备上报奉天司总部请求支援,这浑水谁爱蹚谁蹚。
孙秀朝着八方叩拜,扯着嗓子干嚎:“贵人!贵人呐!您老人家在哪啊?求求您快出来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啊!”
李逋一阵无语,忽觉眼皮直跳。
就在此时,一个戏谑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乖孙,别嚎了,爷爷我来了。”
话音未落,李逋前方虚空如同幕布般被无声撕开,形成一扇光怪陆离的门户。门打开,一名青年率先迈出,正是澹台静。他身后还跟着三人。居中一位,身着常服,气度雍容,温润带笑,乃当朝太子司马驹。
左侧一人,面容与澹台静有几分相似,是风信堂司长,李逋的顶头上司澹台尘。
右侧一人,身材高大,面色黝黑,此刻板着一张脸,眼神不善盯住李逋,乃镇蛊堂司长祝夜山。
李逋站在原地,脸上满是措手不及的尴尬。
他尤其感受到祝夜山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心知不妙,回身一脚将还在磕头的孙秀踹倒在地,高声喊道:“我与罪恶不共戴天!”
闻言,司马驹和澹台尘不禁失笑。
祝夜山黑着脸,走到李逋面前,二话不说,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朝着他的后脑勺扇了过去。
啪!
声音清脆,李逋愣是没敢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疼得他直龇牙。
“临阵脱逃,毫无悲悯之心,该打!”祝夜山训斥道。
李逋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敢犟。
澹台静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喂,兄弟,怎么样?我算不算你的‘贵人’?”
李逋白他一眼。
孔无邪整理衣袍,上前几步,对着太子司马驹躬身行礼:“老朽孔无邪,参见太子殿下。”
司马驹道:“久闻孔老先生算无遗策,不知可曾算到我们会来助你?”
孔无邪答道:“殿下乃天人降世,天机浩渺,非俗卜所能窥测。老朽惭愧。”
司马驹摇头笑了笑,不再多问。
他扭脸见李逋垂头丧气,而澹台静却神采飞扬,便对澹台尘道:“别逗弄李司长,正事要紧,咱们动手吧。”
澹台尘点头称是,揪住儿子的耳朵,嘱咐道:“你们两个小家伙就在这里老实待着,不许乱跑,更不许添乱!听见没有?”
澹台静连连求饶:“哎哟,疼疼疼!知道了爹!轻点!我保证不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