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荣廷于延吉边境大兴土木,督率靖边军官兵与征调的民夫,将一座座碉堡、一道道堑壕如同钢铁骨骼般深深嵌入延吉大地之时,宁古塔家中传来喜讯。一封电报穿越山水,送到江荣廷手中:邱玉香顺利诞下一女,母女平安。取名江靖瑶。
握着这封薄薄的电报,江荣廷脸上露出了连日来罕见的笑容。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他回电嘱咐吴佳怡好生照料,言明边境事务繁忙,暂无法回去探望。
吴禄贞也在推进另一项关乎边境长远安宁的重要工作——彻底厘清边界线。他认为,唯有掌握精确的、无可辩驳的地理测绘数据,才能在未来的边界谈判与主权斗争中占据绝对主动,让日方的任何蚕食企图都失去模糊操作的土壤。
吴禄贞向江荣廷和陈昭提出了对中朝边境线进行精密测绘的计划。江荣廷虽不太懂那些经纬测绘的学问,但他知道,深入边境无人区,尤其是在日方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进行勘测,无异于虎口拔牙,凶险万分。
“绶卿,此去艰险,倭寇绝不会坐视我们掌握详实边界。”江荣廷面色凝重,“这样,让李玉堂带亲兵护卫你们前去。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枪法准,脚力健,而且绝对可靠。”
不日,吴禄贞携助手周维桢、几名从奉天调来的专业勘测人员,在李玉堂率领的二十名亲兵护卫下,离开了延吉城,一头扎进了人迹罕至的延边山林之中。他们携带沉重的测绘仪器,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勘测之旅。每到一个关键地点,吴禄贞都要亲自核对地图,指挥勘测人员立标、测量、记录,务求精准。
这一日,勘测队行进至图们江畔一处名为光霁峪的滩涂地带。此地江流舒缓,滩涂广阔,地形复杂,是边界线上需要重点确认的区域。正当勘测人员架设仪器,准备工作时,负责警戒的李玉堂突然发现对岸树林中有异动。
“有情况!戒备!”李玉堂低喝一声,二十名亲兵瞬间散开,依托树木、岩石,悄无声息地占据了有利位置,将吴禄贞等非战斗人员护在身后。
只见从对岸林中,钻出了一队约二十多人的队伍,看装束,是日本宪兵和受其驱使的朝鲜巡检!他们显然也发现了中方勘测队,为首的日本军曹叽里呱啦地喊了几句,似乎是在警告驱逐。
吴禄贞正要上前依据国际法进行交涉,可对方根本不予理会。那日本军曹见中方多为文职人员模样,竟狞笑一声,猛地举起手中的步枪,朝着勘测队的大致方向,“砰”地开了一枪!子弹打在勘测仪附近的石头上,溅起一串火星。
“八嘎!支那人,滚出去!”挑衅的吼声随之传来。
“他娘的!敢先动手!”李玉堂眼中寒光一闪,对方既然率先开火,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打!”
命令一下,亲兵们手中的步枪几乎同时喷出火舌!他们使用的步枪与日军一样,都是日造的三十年式,此刻在这些老兵手中,精度极高。瞬间,对面就有三四名日本宪兵和朝鲜巡检中弹倒地,惨叫声响起。
日军显然没料到中方这支“护卫队”反应如此迅速,枪法如此精准,一时间被打得有些发懵,慌忙寻找掩体还击。双方在江滩两岸展开激烈对射,枪声响彻山谷。
李玉堂冷静观察着战局,见日军凭借几块较大的岩石负隅顽抗,火力一时被压制。他打了个手势,几名靠近他的亲兵立刻会意,从腰间摸出几个黑乎乎的铁疙瘩——这正是王富安主持下,最新仿制成功的手榴弹!
“扔!”
几声低喝,几枚手榴弹划着弧线,准确地落入了日军藏身的岩石后方。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破片四射,硝烟弥漫。岩石后的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爆炸炸得人仰马翻。剩余的日军和朝鲜巡检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抵抗,连滚带爬地向后方的密林深处逃窜而去。
李玉堂并未下令追击,谨慎地命令部下警戒,确认对方已远遁,方才解除戒备。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刻钟。吴禄贞站在后方,全程目睹了这场短促而激烈的边境交火。他心中震撼不已。他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自认见识过日军精锐的训练和战术,但江荣廷这支亲兵小队所展现出的战斗素质,丝毫不逊色于他见过的任何一支精锐日军。他们反应迅捷,射击精准,配合默契,尤其是最后那几枚威力巨大的手榴弹……
吴禄贞走到李玉堂身边,看着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捡拾日制步枪弹药,他指着一名亲兵腰间尚未使用的手榴弹,好奇地问道:“李队官,这是……?”
李玉堂笑了笑,带着几分自豪:“回吴会办,这是咱们碾子沟自己造的家伙,叫‘手制炸弹’,威力还行吧?”
“碾子沟……自己造的……”吴禄贞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看向那粗糙却致命的手榴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他没想到,江荣廷不仅拥兵自重,竟然还在暗中发展了自己的军工生产!这种武器,他在日本军校都未曾见过实物,只听说过欧洲战场有所应用。一种强烈的探究欲在他心中升起,对碾子沟,对江荣廷的真实实力,他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勘测队稍作休整,确认安全后,继续完成了光霁峪地区的测绘工作。
果不其然,日方很快就此事提出交涉。日本驻吉林领事岛川照会督办公署,狡辩其人员是在“正常巡逻”时,遭到“中方部队”无端攻击,造成人员伤亡,要求中方严惩凶手,赔偿损失,并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陈昭将日方的照会拿给江荣廷看时,江荣廷只是扫了一眼,便随手丢在桌上,脸上满是不屑的冷笑。
“正常巡逻?跑到咱们的江滩上来巡逻?他娘的,这谎话编得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他嗤之以鼻,对前来询问如何回复的陶彬说道,“去,告诉那帮东洋鬼子,就说我们查过了,那天在光霁峪,是一股流窜的马贼活动,跟我们靖边军,没半个大子的关系!他们自己撞上了马贼,被打死了活该!想要交代?让他们自己找马贼要去!”
这番回复,堪称蛮横,毫无外交辞令的修饰,直接将日方的指控顶了回去,态度强硬至极。陶彬听得目瞪口呆,但见江荣廷神色坚决,陈昭也默许地点了点头,只得硬着头皮,将这番说辞稍作“润色”,回复了日方。
岛川三义郎接到这近乎羞辱的回复,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中方一口咬定是马贼所为,拒不认账,他们又拿不出确凿证据证明是靖边军所为,这桩公案,最终成为延吉边境线上一笔未解的糊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