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滚烫的逆血,带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喷洒在永恒的灰色尘埃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连这最真实的伤痛,都无法在这片无的领域中,获得存在的资格。
楚泽单膝跪地,手中的天问剑深深地插入地面,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他那颗在角斗场上,由尸山血海与无尽恐惧浇筑而成的暴君之心,在这一刻,被那残酷到极点的真相,撞得支离破碎。
骗局。
一个跨越了万古,席卷了星海,由两个早已超脱了凡人理解范畴的古老存在,所设下的,巨大而又冰冷的骗局。
他所以为的奇遇,是羲的投资。
他所以为的磨难,是衡的考验。
他所以为的感情与拯救,更是衡精心设计好的,一场为了证明情感无用论的残忍戏剧。
他不是棋手。
他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他只是一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在那两条早已设定好的,飞升与观察的丝线下,徒劳地挣扎。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沙哑干涩的笑声,从楚泽的喉咙深处发出。他笑得浑身发抖,笑得眼角渗出了泪水。
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一种看穿了所有荒谬之后,发自灵魂深处的愤怒与悲凉。
“陛下!”
乌苏拉的惊呼声,将他从那片自我否定的深渊中,拉回了一丝。
她想上前搀扶,却被楚泽抬手制止了。
楚泽缓缓地用剑支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张惨白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
他抬起头,望向眼前那个披着灰色斗篷的守墓人。
“故事讲完了吗?”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守墓人沉默了。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君主,身上某种重要的东西,碎了。但某种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正在从那片废墟之上,重新站立起来。
“还没有。”守墓人的声音,依旧沙哑,“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告诉你这一切,并非想让你绝望。”
“而是想让你替我,也替我那可悲的姐姐,做出一个选择。”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白色骨杖。
骨杖的顶端,那片由星辰构成的漩涡脸,开始飞速旋转。
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出现在了楚泽的面前。
一幅是金色的。
画面中,是那个与楚泽一模一样的男人。他最终击败了衡,打破了物质宇宙的囚笼,带领着他那残存的文明,踏入了那片传说中的,充满了光与希望的第六序列领域。
另一幅是黑色的。
画面中,是那个身穿白色研究服的学者衡。他最终清除了所有的异端,将整个宇宙,都纳入了他那冰冷而又绝对完美的秩序之中。
所有的文明,都如同被精心修剪过的盆景,在他的实验室里,永恒地重复着早已被设定好的生与灭。
“飞升,还是永恒?”
守墓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跨越了万古的疲惫。
“毁灭性的自由,还是被圈养的安宁?”
“这是当年,我的老师衡与羲,在文明覆灭前,最后的分歧。也是他们留给你的最终考题。”
“现在,告诉我,外来者。”
“你的选择。”
楚泽静静地看着那两幅代表着终极命运的画卷,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又无比坚定的火焰。
“我选择,三。”
守墓人那片由星辰构成的脸,猛然一滞。
“什么?”
“我说,我选择第三条路。”
楚泽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这片死寂的领域中,轰然炸响。
他伸出手,手中的天问剑,发出一声清越的悲鸣。
然后,在乌苏拉那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挥动长剑,将眼前那两幅代表着终极命运的画卷,连同守墓人布下的所有规则,都毫不留情地,一剑斩碎!
“轰!”
整个熵之海,都因为这一剑,而剧烈地晃动起来。
“无论是羲的飞升,还是衡的永恒,那都是你们的故事,你们的战争。”
楚泽拄着剑,一步步地向着那个因为震惊而愣在原地的守墓人逼近。
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冰冷到极点的笑容。
“而朕,不喜欢活在别人的故事里。”
“朕要建立的,是一个属于朕的,属于大秦的,全新秩序!”
“朕要让羲看到,所谓的破壁人,从来都不是谁的复制品!”
“朕也要让衡明白,所谓的命运,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朕要将他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然后告诉他们——”
楚泽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属于帝王的绝对意志。
“这盘棋,从现在起,由朕来定规矩!”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体内的力量,轰然爆发!
但那不再是属于暴君的黑金色,也不是属于帝王的纯金色。
而是一种融合了帝王的霸道,暴君的独裁,考官的裁决,甚至还有一丝,来自这片熵之海的,终极的无的灰白之色!
这股力量,没有狂暴的气焰,也没有璀璨的光芒。
它只是静静地流淌着,却让周围的整个熵之海,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守墓人那片由星辰构成的脸,剧烈地扭曲起来。他能感觉到,一股他从未见过的,凌驾于秩序与混乱之上的全新法则,正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体内,缓缓诞生。
“你……你竟然……”
他指着楚泽,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惊。
“你竟然在熵之寂灭中,找到了属于你自己的道!”
楚泽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天问剑,剑尖直指守墓人的眉心。
“现在,告诉我,守墓人。”
他的声音,冰冷而又平静。
“通往外界的路,在哪里?”
“还有,关于衡,关于他的实验室,关于他所有的计划……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朕。”
“否则,朕不介意,让这座宇宙的墓园,再多一具尸体。”
守墓人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知道了所有真相之后,非但没有崩溃,反而浴火重生,变得比之前任何一个扮演者,都更加可怕的年轻人。
许久,他才发出一声充满了复杂意味的叹息。
“或许……你真的能成功……”
他手中的白色骨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条由灰色尘埃构成,通往外界的道路,在楚泽的面前,缓缓浮现。
“路就在你脚下。”
“至于衡……他的秘密,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守墓人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他并非你想象中那般,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实验员。他所做的一切,或许并非为了证明他的道路……”
“他更像一个……背负了整个文明的罪恶,独自走向深渊的悲剧英雄。”
“他所守护的,或许并非秩序。”
“而是某个一旦被释放,就足以吞噬所有宇宙的终极恐惧。”
守墓人的话,到此为止。
他的身影,连同他身后的那片灰色虚无,都开始变得模糊,最终彻底消散。
只留下一段,让楚泽心神剧震,充满了更多谜团的,临别赠言。
背负了罪恶的英雄?
守护着终极的恐惧?
衡的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
楚泽站在那条通往外界的道路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与衡之间,那场早已注定的战争,或许,并非他想象中那般,只是简单的黑与白,对与错。
这盘棋,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复杂,也更加残酷。